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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月24日

江冬明 開卷偶拾

非凡人的平凡不幸

德國文學小品《不幸年代裏的小幸福》是悲劇一場,瓦里希得到博士學位後,因急於償還學費貸款,而去洗衣廠做工,從司機做起,慢慢升職至經理。一天,他遇上研究所某舊同學,舊同學在成人教育大學做某高層職位。瓦里希則難為情說,自己在洗衣廠做經理,不過,為保面子,馬上吹噓說,將來要創立舒活學苑,教成年人新知識。說此謊言,只因懼怕自信崩潰。

後來有一天,瓦里希去文化部交舒活學苑計劃書時,巧遇有人在外面示威,有同事看到他身處示威人群中,以為他曠工示威,老闆得知此事便解僱他。

瓦里希自博士畢業後,便覺得當年修讀博士課程,只因年少無知,以為比平常人多讀數本哲學經典,智慧就如哲學家。雖然大學早已深知博士光環在社會中,已經無地位,但卻因要賺取學費,才勉強收生,這群勉強裝作鳳凰的小雞中,其中一員就是瓦里希。這是他拆去博士光環的藉口。其實他顯然是非凡之人,因常留意平常人從不留意的小事物,即便是掛在陽台上的褲子,也能引起他的哲思,激起他創作藝術之靈感。

瓦里希失業後,情人千方百計說服他找工作。之前在洗衣廠做工時,他花了無盡氣力,拆去學歷光環,勸老闆勿管他的學位,只要他有能力為公司效勞即可。不料應徵新工作時,新公司老闆卻說,他有博士學位,故盼他用博士的知識,去做管理層的工作。新老闆之言使他沮喪,因他以前努力貶低博士名銜,只道自己是平庸書生,時至今日,自己已經連平庸書生也不如,新公司老闆卻要請他做回博士,最後,他設法使面試終止,盡早離開。

高處不勝寒之苦

作者在故事中,花了大半篇幅,細寫瓦里希與情人忒柔坦同住時之種種小事情。情人並不了解博士頭銜之虛浮光環,只視瓦里希作情人及未婚夫。但是,每當忒柔坦問他願意結婚生子與否時,瓦里希的博士光環,與創立舒活學苑之大理想,就拉他後腿,使他不甘如平凡人般組織家庭。但瓦里希捨不得情慾,故想與情人同住,若放棄穩定收入,追尋理想,情人會離開他。或許如此,他才自嘲平庸,配不起博士頭銜。

失去洗衣廠的工作後,他身陷困境──博士名銜早已有名無實,但求職時不能擺脫此破碎光環。情人想與他結婚生子,但在他心中,總有些清高遠大理想等他花時間達成,而小孩與家庭生活會耗盡生命光陰。若不與情人結婚生子,情人會捨他而去,從此他就再無如此美麗肉體享受情慾。最後,他精神崩潰,患上情緒病,住在醫院中。

跳出框框要勇氣

在現代社會,生活物事皆由工業機械生產,俗世眼中的幸福,亦如機器製品,大眾莫不將幸福定義為找到穩定工作,有穩定收入,每日上班八小時,找伴侶結婚生子,而子女又能過相同生活。但人人性情不同,怎可能人人過同一種生活皆會覺得幸福呢?此主流意識,與社會制度相配合之後,就如將「惡魔床」的寓言實現──惡魔身矮,每天在城中捉人回來,放在自己短床上,人在床上若有手足伸出床外,他就將之斬掉。在歐洲,福利制度國家往往將豐富資源放在「幸福」的框框內,例如孩子讀書,或看醫生,由政府付款。但因每個孩子一出生入學讀書,就欠政府的債,他們長大後工作時,就要在生活中每事每物交稅還債,結果人人就結婚生子以取得免稅額。這種制度,對某些不願結婚之人而言,是否只是「幸福監獄」?

人若有能力考得高學歷,必然與俗人不同,俗人眼中的「幸福機械製品」,不能使他們生活愜意。瓦里希此生之悲劇,在於容許惡魔斬去學歷與超凡之才幹,使舒活學苑之夢不能成真,而且更因沉溺於男女情慾中,而脫離不了俗世的機械思維。世上各大城市也「學歷通脹」,因社會中人見識漸多,可惜社會主流意識之發展依然落後,使社會中一切制度,追不上有識之士的期盼。在香港,不難聽到年長一輩人說,只要肯吃苦,就會找到好工作,就會得到幸福生活,而他們眼中的幸福生活,也許是有房屋住,有收入能滿足飲食男女之大欲(即「搵到食」)。但新一代人學歷漸高,他們必然會細思讀聖賢書所謂何事。他們眼中的幸福,不再止於溫飽,而是立功名、建大業、做學者、做藝術家,語不驚人誓不休。年少時,花了多少光陰力氣金錢,修讀學位,做了某學術領域之小專家,若不幸要如瓦里希一樣,拆掉學歷光環,做洗衣廠員工,將中學畢業以後多年苦讀之心血毀掉,經歷此過程要承受之心靈創傷,必然比失業窮困更苦。

讀過《不幸年代裏的小幸福》主角之悲慘人生,高學歷讀者如大學生,或許會深思做人處世之大智慧。有人以為學歷高必能得到優渥生活,卻忘了孟子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之前,要苦心志,勞筋骨,餓體膚。尤其若社會中人普遍讀書不多,做大學生或碩士博士,就必然會經歷俗人不堪經歷之苦困,方能嘗得久旱後之甘露。猶想起數年前,餐廳業無人做洗碗工,便有人發表謬論,叫大學生去幫人洗碗。後來,有大學畢業生開洗碗工場,用機器幫餐廳洗碗,而非如謬論發表者所言般做苦工。也許大學生讀過瓦里希的悲劇後,會以他的慘痛為鑑,抱緊學歷光環,立大志,擺脫惡魔床,擺脫俗世之機械幸福製品,就算吃苦也找合口味之苦吃,創造幸福人生。

撰文 : 江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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