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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12日

江冬明 開卷偶拾

電視降頭 思想囚牢

美國藝術家李查沙拿(Richard Serra)與史古曼(Carlota Fay Schoolman)曾於1973年,在美國某電視台買7分鐘時段,以播放迷你電影作品,名為Television Delivers People。電影片段內,只有藍底白字,短句從下而上滾動,背景音樂為罐頭音樂,重複不斷。兩位藝術家藉其內文,向觀眾說,經過數小時節目與商業廣告刺激耳目後,觀眾就成為「電視產品」。

這類「產品」,如馬戲團動物完成訓練,在社會遇上種種怪事也能安於現狀,繼續每日上班賺錢,取得薪水後,見電視廣告教你買何種商品,你就去買,而新聞報道所述之事,在「電視產品」眼裏,必為事實。

接通世界

舊時,家家戶戶無電腦亦無電視機與收音機,人若要尋得知識,就只能查書,或問親戚朋友以尋得專家查詢。現在有電腦與網絡、電視機收音機、書本三大求知之器,但其中最令人輕鬆舒適簡單者,依然是電視機,因電視觀眾只要一按開關按鈕,其靈魂便即經耳與目,接通電視世界。而電視台為「善待」觀眾,在節目裏灌輸知識予觀眾時,又娛樂之,接着再賣廣告,以使觀眾買廣告產品供養電視台。但若世間人人自以為電視機足以滿足大眾求知欲,繼而將書本滅絕,社會將變得如何?

布萊伯利(Ray Bradbury)藉其著作《華氏四五一度》之打火員經歷,道出「電視國」可怕之處,書裏情節,與沙拿迷你電影作品之文句,有頗多呼應之處。

打火員所處之國裏,電視機無處不在,地鐵車廂有電視機不斷播廣告,公路兩旁亦有長形電視機,使駕駛者能一邊飛車一邊看電視。而打火員家中大廳裏,有三面牆是巨型電視牆,打火員工作賺錢,就是為了買電視機,使餘下一面牆變成電視牆。其妻日日夜夜看電視劇,屏幕演員在劇中與打火員之妻談話,使其妻彷彿認識許多新朋友,「很快樂」。

打火員之職責為放火燒書,只要收到情報,得知何人藏書於家中,便即速往之燒書。在打火員眼裏,書僅為違法之物,社會只有人與機器,娛樂就是感官刺激。後來遇上鄰居某瘋癲少女,少女說其妻不愛他,說花草樹木皆有情感,令打火員迷惑不已,而後又見有人寧願與書本一起葬身火海,使之對書本漸感好奇,便在某日燒書時,偷走一兩本書回家讀給妻子與鄰居聽。鄰居一聽到書中詩句,便流淚不止,斥其為「傷人蠢話」,寧願回家看電視,因電視世界「很快樂」。

上司暗中得知此打火員藏書,便將文學作品污衊成廢物,謂早有人將諸等書本內容縮短成一兩句話,看書只是浪費時間,以為打火員聽過此番話後便會棄書;但打火員之妻向政府舉報其家裏有書,打火員因而要回到自己家裏燒自己藏書。打火員在偷書時曾認識某智者,彼此一直暗中通訊,不料上司威迫打火員燒書時,發現其身上藏有通訊器,打火員便即開火槍殺上司……

難辨對錯

電視機與書本最大分別,在於電視聲畫一閃即逝,觀眾無暇反思其真偽對錯,亦因而無從發揮想像力。而書本則為靜物,故讀者能快讀或慢閱細思,作者能藉書本文字詳細說明其所感所想,書能載大量文字,故其篇幅長短幾乎不受資源所限,電視則不然,沙拿迷你電影作品長7分鐘,但其短片只載有500字,500字在書本裏,僅佔一兩頁篇幅而已。電視機一日播放24小時,每小時要重複播放大量廣告,而在節目裏又要一邊灌輸資訊一邊娛樂觀眾,觀眾能從電視學得多少知識?又學錯多少知識?答案不言自明。

近年香港有電視台播放科學常識節目,主持謂科學家在節目裏「做實驗」,但諸位學者在節目所做之「實驗」,僅為表演。科學實驗,要先陳述假設,繼而重複實驗程序以取得準確數據,後再分析數據撰寫報告,斷定假設陳述成立與否。但觀眾看過科學節目,變成其「產品」後,便自以為懂得做科學實驗,亦明白何謂牛頓三大定律矣!「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觀眾受「訓練」後,便困於種種「假知」虛妄相中,久而不能自拔。

現今城市,幾乎家家戶戶皆有電視機,此風自美國而起,故美國人對電視之反思與質疑亦最多。著名作家馮內果(Kurt Vonnegut)曾杜撰神話,譏諷電視之弊,說在蟹狀星雲棯棯星裏,有個怪人為科學家,只懂閒談熱動力學,某日與瘋人交友嬉戲時,發明電視機與攝錄機,便將之賣給星球上每家人,從此,棯棯星人再不懂何謂想像,繼而不再懂得看藝術畫與小說,以後只懂得玩弄汽車與軍火。

回觀社會現世,不難遇見電視機訓練出來之「產品」,而此等人亦如布萊伯利小說之平民一樣,其是非觀念受電視台操縱,故而將新價值觀與生活方式看成異端邪說,而且不知情感與幽默為何物。此思想囚牢,不禁令人想起當年哥伯尼與伽里略的悲慘命運。

撰文 : 江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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