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6月11日
屈大均乃明末遺臣,與顧炎武或黃宗羲一眾明末文士般,同樣不降於清朝,長居於廣東番禺,在此地講學著書,作品甚豐。
《廣東新語》為屈氏之名作,此書有二十八卷,詳述廣東氣候山水、 神怪奇人、文士之詩書文藝作品、生活器具奇貨、花鳥蟲魚草木飲食,今人若談及粵地傳統風土人情,必然提及此書。
曾有聞學者直言,香港人對此地過去甚不了解,某些大學生或僅只記得小學教科書之言,以為香港以前是小漁港,後來英國人來開埠,香港就變作城市,變成現在如此模樣。彷彿此地在開埠以前,就是一片空白。
其實英國人在香港開埠建港口前,此地還有長遠粵地史,而屈大均在書裏則從三皇五帝時說起,謂粵,舊稱南交,為陶唐(堯)之南裔所處,因秦朝時粵為南海郡,漢時稱交州,故曾有南交一名。秦亡後,趙佗在南海郡建南越國,在番禺(今廣州)建都,西漢時,南越初為藩屬國,後與漢合成一國。華夏人與百越人兩者風俗,在南越國交織成一體,後世便為嶺南風俗。書中所載之嶺南古風奇俗,在今日香港依然見得。
身份曖昧影響
大嶼山在宋時,為傜人聚居地。屈大均謂此族人「無事射獵,有事則鳴小鐺,舉眾蠭起,以殺人為戲樂。雖設有傜官、狼目以主,然薄稅輕徭」,雖如此,卻有漢人為避賦稅或徭役,而裝成傜人,與其聚居,後來卻成為傜族一支。此種曖昧身份,或許正是嶺南風俗妙處由來。
傜人以盤古為始祖,盤瓠為大宗, 學者發現此兩者,在現今香港依然有人拜祭:新界有盤古廟,大澳某神龕亦有盤瓠石像,但知其來歷者稀。因傜人「薄稅輕徭」,官府曾派兵至大嶼山與之打仗,後傜人四散,盤瓠神像或許便為傜人僅留大嶼山之遺痕矣。
年輕一輩香港人,好食魚生者甚多,以為此乃日本傳來新風潮。廣東飲食風俗,早有魚生,據屈氏所載,粵人每逢宴會,「必以切魚生為敬」,而膾與䱹,亦為男女比試廚藝時常作之物。
宴會有吃喝亦有玩樂,屈氏謂粵人好歌,每逢聚會必唱歌,或獨唱或接唱,粵人唱曲時,「曼節長聲,自迴自復,不肯不往而盡」,屈氏亦記載當年歌詞,例如「妹相思,不作風流到幾時,只見風吹花落地,那見風吹花上絲」,甚有李清照〈如夢令〉末句「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之哀愁味道。
清代文士招子庸曾將民間粵歌之詞結集成《粵謳》一書,港督金文泰在新界任官時,將此書譯成英語本,當年李銀嬌唱過書中一曲〈桃花扇〉,香港電台有此曲錄音片段,今依然能尋得,而李銀嬌之歌聲,正正就如屈氏謂「曼節長聲,自迴自復」。
古今詞風類近
民國成立後,港督金文泰與民間有識之士,在香港大學設中文系,重振古文雅言聲威,政府中文公告亦講粵語,但當年國語時代曲甚具威力,令人一聽難忘,故當年香港人曾視粵語歌曲為低俗之物,老一輩人若知後輩聽許冠傑之歌,肯定訓斥一番。而今一讀屈大均記載民間粵歌之詞,卻覺當年詞風,與八九十年代流行曲之詞無異,皆多談及男女情愛與哀愁,用字亦通俗易懂,有宋詞古風與雅味,而八九十年代香港廣東歌,以此種古雅詞藻寫詞,再配以中日台優秀作曲者之旋律,集百家大成,中西合璧,終令香港流行歌風靡東南亞。
集百家所長而不亂,正是嶺南人之所長,此種智慧始自南越華夏人與百越相融之時,後來中原貴族於亂世逃至嶺南扮成蠻族避難之際,亦有鍛煉,其慧性傳承至今。或許香港人亦因有此種智慧,故能與英國人共處共治,集華夏文明與西洋文明之長,令此城輝煌繁榮。
嶺南風俗智慧,雜而不亂,猶如西洋交響樂,樂器雖多,音聲卻和諧,今古多少風流人物,目睹廣東山水草木與民間風情後,皆讚嘆不已。木棉之美令屈大均深受感動,不禁為之賦詩;蘇軾往惠州後,謂「日啖荔枝三百顆,不妨長作嶺南人」。惠能向五祖謂「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便由「獦獠」變成六祖。中原流傳有奇女子之迴文奇作璇璣圖,廣東亦有南海女子製鞶鑑圖。嶺南百越各族祭祀神仙各有不同,使廣東流傳神話格外多姿多彩,而此等神話故事之主角,仍在神廟受人供奉。
以前廣東人就算經營麵檔賣雲吞,亦在店內掛有雲吞對聯,曰:「有酒何妨邀月飲,無錢那得食雲吞」,聯末二字最妙,月對雲,飲對吞,月飲對雲吞,此妙對出自何淡如先生,此人乃清末文士,廣東人。何解近年依然有庸鄙無知之流,敢說廣東人為「南蠻」?
香港人或以為英國人來開埠前,此片土地一片空白,讀屈大均《廣東新語》便能驅除此等空白幻覺,重見嶺南華夏人之風俗智慧與妙趣。
撰文 : 江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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