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9日
從2019年6月的「反送中」運動,演變至7月的屯門、上水和沙田等不同地區的示威活動,顯示運動在「沒有大台」的指揮下,正朝着一個「區區有遊行」、遍地開花的方向發展。2014年已曾喊出「傘落社區」、「自己社區自己救」等口號,真正落實卻是在5年之後的今天。
長期以來,一個人盡皆知的「不安事實」(inconvenient truth)是:香港的公民政治和集體行動,一般只集中在港島北一帶進行,6、7月的幾次大型遊行,更差點逼爆區內的地鐵負荷;而在九龍和新界廣泛社區,地區政治便似乎只有「蛇齋餅糭」,又或是由更不見光的「暗黑力量」主宰。雨傘運動無疑開拓了「素人政治」的可能性,局部擴大了地區政治的想像空間,但在區議會層面的影響力仍很有限,部分參選人更要面對被DQ的厄運。
區議會的「非政治化」
「反送中」運動會否帶來新的衝擊,為地區政治注入新的能量,實在是個值得探討的重要問題。
追本溯源,香港地區政治的重大發展,實得力於1980年代的代議政制改革。當時的港英政府曾開宗明義地,視地方行政為民主化計劃的基礎。1985和1988年,各區區議員更可間接選出多達10名立法局議員;到了1991年的首屆立法局直選,民主派大部分當選者均具有區議會的背景。凡此種種,皆深深影響着30多年來香港的政治發展軌跡。
隨着港英在香港前途的角色日漸淡出,加上立法會直選成分的不斷擴大,這個自上而下的改革遂無疾而終,地方行政和區議會好像變得可有可無。
尤有甚者是,曾被視作「三級議會」的中層、具有財政行政實權的兩個市政局,更在1999年被號稱「強勢管治」的董建華殺掉,原有權力則盡歸政府總部和文官體系。這原是香港民主化進程的一大倒退,令地區政治進一步萎縮,間接令政治人才培育出現斷層。
「不在我後園」的政治
自此以後,區議會已全面投入嶄新的政治角色。尤其是在2003年後中央全面介入,中聯辦地區辦事處走上前台,各類建制派基層組織如雨後春筍,大量民政資源則被投放到分餅遊戲中。2013年梁振英推出的「區區有一億」,更把分餅遊戲推至跡近荒誕的程度。建制派全面奪取區議會的多數議席,營造議會內一片歌舞昇平的假象,達成某種意義上的地區「非政治化」。
其後,香港出現的主要政治和民生議題,彷彿亦不再屬於區議員關注的範疇。
上述區議會「非政治化」的重要後果是,一些重要的社會民生議題被消音。區議員的視野大幅收窄,甚至只能看見選區內、幾條街的事情,就連延長交通燈5秒、巴士站加個上蓋之類,亦足以被視為任內的主要政績;對於一些涉及更廣大區域的議題,例如大型基建和規劃的影響,他們均難免事不關己,己不勞心。區議員作為政黨的前線樁腳、接觸選民的第一線人物,在重要民生議題上的動員力,亦已難免大打折扣。
相反地,一旦民生議題直接危及本區利益,亦難免面對更強烈的本位反抗。傳統地區領袖大可訴諸「不在我後園」(not in my backyard)的情緒,務求把本區所受的影響減至最低,但卻往往看不到議題更廣泛、更深遠的意義。此舉亦令多數基建規劃議題被「非政治化」——在地區層面完全被漠視。然而,在立法會的層面上,則淪為功能組別議員的技術性討論。
再連結與再政治化
絕無僅有的例外是2009年的反高鐵運動,以及2014年的反新界東北規劃,似乎仍能局部突破地區的局限,上升至全港關注議題的層次。
同樣顯而易見的是,這些運動皆成為年輕一代、「政治素人」涉足政治的重要事件,甚至為嶄新政治綱領冒現帶來契機;相反同區的區議會和區議員,無論泛民或是建制派,在事件的角色均只屬聊備一格,可有可無。
正如不少朋友皆已留意到,在「反送中」運動中表現比較活躍的地區,並不一定都是泛民的區選根據地。以屯門、上水和沙田為例,卻無一例外地,是社區關係和歸屬感較強的地區,居民皆具有深厚的地區感情,更願意在社區事務上積極參與。尤其不幸的是,在近年眾多發展趨勢(如自由行、水貨客)的影響下,原有生活方式正在急速改變,傳統社區關係正被逐漸瓦解。這些都是已累積相當怨憤的社區議題。
地區示威活動指向「反送中」之餘,同樣有各自各的地區特定訴求;提出具體地區訴求之餘,亦維持着「反送中」的共同目標。這些看似迥然不同的全港或地區議題,其實同時指向某些相似的憂慮:就是內地的滲透鋪天蓋地而來,香港原有的文化身份的喪失,以及自治空間的不斷萎縮。這些議題皆不約而同地,反映着深層次的中港矛盾,一個在回歸後揮之不去的夢魘。正如2015年陳果電影《旺角紅Van》中,社區消失所營造的恐怖氣氛,而電影標語亦順理成章地改成:還我香港!
網絡和地區政治結合
由此,「反送中」運動遂提供重要的契機,聯繫看似互不相干的全港和地區議題,把香港地區政治重新激活,並把傳統地區議題重新政治化起來。地區領袖毋須再自困於「蛇齋餅糭」,政治素人亦並非只關注「離地」的全港議題。長遠而言,全港與地區政治重新建立聯繫,對提升普羅市民的政治意識,不同政治力量之間的良性互動,以及公民社會打造穩固的基礎皆很重要。
當然,近期輿論的焦點仍難免落在11月的區議會選舉,包括建制派會否如2003年般被選民清算、「政治素人」又能否突圍而出之類。區議會手握重要的政治經濟資源,固然仍屬兵家必爭之地,亦是延續「反送中」的重要戰場;但必須同時指出,地區政治絕非只限於區議會,也非僅涉及中港矛盾的議題。只要有足夠的政治想像力,在議會以外仍存在大片的社區政治空間。
其中一個關鍵性的因素,是網絡動員力量的未來發展。它一方面可超越地理空間的阻隔,構成跨區域的龐大動員力量,成為「反送中」的真正主角,甚至登上美國《時代雜誌》。但另一方面,它亦是社區成員的在地工具,能繞過地區領袖的中介職能,毋須局限於傳統政黨的套路,令直接民主和直接行動變得可能。
在「反送中」運動發生之前,大家都會對「沒有大台」的網絡動員模式,曾存有不少疑問;在「反送中」運動展開之後,這種動員模式的長期可持續性,亦充滿未知之數。
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網絡動員和地區政治結合,在某程度上做到扎根社區,在特定地理空間中建立橋頭堡,它對香港政治文化將會帶較深遠的影響。
網絡動員具備彈性靈活、因地制宜的優勢,令地區政治各適其適、百花齊放,更加能夠充分體現何謂be water!
鄒崇銘 影子長策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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