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4月30日
或者,每個人的童年,除了瘋子以外,同樣會遇過一些讓他畢生難忘的乞丐。
這些乞丐,往往也有一段悲哀深沉的往事,叫他不堪回首:有些因戰亂而妻離子散、有些因逃難而窮途潦倒、有些因深愛着一個社會或家庭不容的女人而千金散盡、有些抽鴉片、有些賭沙蟹,反正酒色財氣,背後總都有一點昔時舊日的道德與教誨。
我小時候的家門前,每天都有三個奇怪的乞丐經過,一個瞎眼,一個崩口,一個裝假狗。
瞎眼的那個,也許是剛失明不久的緣故吧,行動很有點惶恐、歉疚與戰兢,伸着一根紅白雙間的盲人棍子在前面,一點一點地引領着前路,緩慢地沿着路邊走,也不知正在走向哪個天涯海角。
每走一小段路,這瞎眼的乞丐便會伸出手來,打橫向旁邊處小心地摸摸,覺得不是牆壁了,想想大概是一些店舖或住家的門口吧,便尷尬地停下來,開口行乞。也許涉足江湖未深,乞討的詞句也未夠暢順,主題也不明確,內容更不豐富感人,勉強僅能說出自己想要一點米飯,填填肚;但就算簡單若此,他也只能呢喃呢喃地,向身邊的開眼人,說說自己卑微的要求:
「畀少少錢……畀少少錢我食飯,我幾日無食飯……好心,我無飯食,我想食飯……」就是這樣。
唯是小時候的我,卻聽得又害怕又感動,沒有零錢給他的日子,甚至有點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不敢看他,彷彿也害怕他會看見我,這個身上一點小錢也沒有的小子。
亡目的他,當然什麼都看不見。事實上,他身體上的其他感官,也還因為瞎眼而發展得比常人好,一點不像武俠小說內那些落魄英雄,橫禍飛來,卻永遠福中有禍,禍中有福。
我記得有回,我看見這個盲眼的乞丐,沿着青山道,一直挨家逐戶的摸索着前行,逐個門口停下來行乞。直至最後,這個亡目的人,終於來到青山道尾的欽州街斜坡,還以為是另一個大店舖的正門,於是又靦腆地對着這條寂靜的橫街要飯。
他的面前百里,空無一人,只有長街落寞,他呢喃的聲音,也只能孤清地散向然後失落於遠處貧瘠的舊深水埗,空寂地申訴着亂世的不幸,眼前沒有一個聽眾,甚至沒有一聲迴響。
童年的乞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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