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14日
童年時,每天亮相於我家門前的三個乞丐,第一個瞎眼、第二個崩口、第三個裝假狗。
這個裝假狗的男人,臉色蠟黃,隨身總帶着一個髒臭的布袋。袋裏,就是他的假狗乾坤,而我家後巷,也成了他登場前的後台。
每朝清晨,我刷牙的時候,都會看見他蹲在污水渠口化妝,裝副可憐相,騙盡世道人心。而八卦的我,便會一邊刷牙,一邊偷看他的欺蒙伎倆。
這騙子首先用一大卷的爛布和棉花,層層地綑着一條腿,再用些芥末、砂糖、豆粉、紅花粉之類,混成血膿,扮成久傷不癒的腐肉,外露出來。待得整條腿都裝得夠惡心可憐了,這騙子便會蹲坐在地上,伸直那條爛腿,用手支撐着地面,一屁股一屁股地移向巷口去。
終於熬到巷口了,就像粵劇大老倌出場一般,燈光轉亮、鑼鼓轉響,這裝假狗的騙子,也愴然踏出虎度門。好一場浮世演出,也正式開鑼了。
配合當時粵語片的灑淚潮流,他選擇的劇目,也非常苦情,真是苦過《金葉菊》,慘過《梁天來》,完全是《十年割肉養金龍》一派。
蒼蠅開始圍飛過來,吸吮紅花漿內混入了的豆粉和砂糖,這騙子臉上的表情,也逐漸變得痛苦不堪、「狗落平陽」的樣子。
但見他整個人愁眉苦臉、悲痛難當,一條爛腿伸得硬直,展覽於世人前,一邊沉沉夢囈,一邊落泊地揮趕着爛腿上的蒼蠅,欲搔不得,欲叫又為何。哎,真是,小小的蒼蠅也欺我,活脫脫一副「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可憐相。
整場名副其實的「獨腳」戲,由意念、製作、美術、編導到演出,都由這個臉色蠟黃的男人一手包辦,口碑與票房還相當不錯,那時候的深水埗、石硤尾、長沙灣,以至碼頭海邊一帶——說起來,也就是今天的西九文化區了——挽飯壺的工廠女工,大概都曾給過他一毫幾分,資助這場「偽術」演出。
直至他接連演了幾個月,附近的坊眾,也開始對這演出生疑生厭了,這個裝假狗的騙子,聽說也由深水埗移師到旺角。就像一個剛崛起的藝員,從外百老匯出身,演到百老匯中央去,躋身龍蛇混雜的中環油尖旺,跟其他乞丐與騙子界的高手,一較演技,競爭最佳男主角了。
童年的乞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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