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5日
我拖着倦得要死的身體,飢腸轆轆地駕着我的破車,穿過傾盆夜雨,黑森森的街道,只想找點東西吃,但見一家又一家的店舖都已關門或者倒閉,決定他媽的算了,回家泡個麵,食少多覺瞓。
我特意放了很多醬料,「噓噓」地吃着「地獄辣湯麵」,辣得渾身是汗,渾身是回憶,然後,便慢慢想起從前在北京常去的「鬼街」了。夜夜吃、夜夜喝、夜夜吵、夜夜鬧的鬼街,真箇悲從中來,才多少年,怎麼咱們便淪落成一個鬼影都無隻的城市。
在這些時候,我是真心的想念北京,想念那些跟我整夜「侃大山」的哥們兒,小人群居,言不及義,反正胡說八道,場面熱鬧就是了。任何午夜,想吃東西嗎?一聲去「鬼街」囉,大夥便出發往東直門去。
「鬼街」,多惹人胡思亂想的名字。從前,東直門是往城裏運送棺木、往城外運送遺體的通道,慢慢,就變成了生死分隔之地了。仵工們勞碌一夜,又餓又累,死的都已死了,生的仍得營役,都趁便在附近吃飯填肚子,今朝有棺今朝釘,明夜棺來明夜葬。
誰也沒料到,這些仵工們的廚藝,原來十分不賴,甭管他們是跟誰學的,久而久之,名聲漸噪,便成了當日的「鬼市」,今日的「鬼街」。
城門內外的大街兩側,逐漸聚集了各式酒家,白天沒啥光顧,晚上卻門庭若市,大紅燈籠高高低低地掛,俗艷地燃燒數里,熱鬧得不知人間何世、鬼域何存,從街頭到街尾每家吃一頓,一年也吃不完。
這裏的飯店,都開到凌晨三四點,也有開至通宵達旦的,但仍是見光即收,說起來,真像上帝與魔鬼之間,始終還是有條無形的三八線。
「鬼街」這名堂,本來相當貼切傳神,不過,你知道,任何地方在成名之後,總會有些無聊的驢頭,找來些無稽的學究,嫌原先的名字不雅或不吉利,非得改一改。
老闆們本來也意動,卻又怕一旦把「鬼」字除去,會壞了風水,傷了龍脈,或動了鬼氣。煩擾多時,終於又有個書生發現,字典裏原來有這麼一個字,跟「鬼」字同音不同寫,叫「簋」,還跟「吃」沾上點兒邊,於是,大家都興高采烈地鬆一口氣,改以「簋街」代替「鬼街」了。
反正,「哥們兒,咱到鬼街吃九大簋去!」叫着也夠氣派與陣勢,尤其是在傾盆大雨如今夜這種晚上。
鬼街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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