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7日
小時候,還遇過一個至今難忘的乞丐,叫「阿崩」,是個肥屍大隻、笑口騎騎的大胖子,老實說,我從未見過這樣胖的乞丐。
在深水埗一帶,阿崩行乞數十年,從解放前後的廣州開始,隨着大隊,一直行乞到香港,家喻戶曉,真是「乞衣都有隊形」,而走在這隊伍中,造型最搶鏡的,據我祖母說,就是阿崩。
阿崩的嘴巴,真係有名你叫,崩得根本分不出哪片是上唇、哪塊是牙肉、哪處開始又是口腔和舌頭、單是嘴巴,已經叫人看得糾纏不清,中間又哨出兩顆巨大的牙齒來,還經常貪方便,夾着一根香煙在兩隻牙縫中,吸得煙霧瀰漫,本來已夠難聽懂的「崩口話」,更叫人一頭霧水。
眼睛圓圓大大,頭顱光光亮亮,表情樂天知命,整張臉龐看起來,醜得其實有點可愛。不管寒暑,每天披搭七八層的髒臭衣服在身上;兩片圓屁股,卻偏又永遠整個外露出來,走路時有韻律地擺動,配合他的光亮頭顱,從背後看,三個肉球高興地拋動,你高我低,我高你低,大搖大擺地沿門討飯,逢人都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全個深水埗沒有人知道他在說什麼,除了我的祖母。
事實上,每次阿崩來到我家門前,總會關切地問:「阿婆呢?阿婆呢?」由於他的嘴巴老合不攏,聽來就像:「啞和咿?啞和咿?」
但祖母卻總是奇怪地知道阿崩在說什麼,給他一些吃的喝的,或者一個幾毫的零錢,有時還會跟他坐在路邊聊天。有一回,我好奇地上前偷聽,阿崩還順手把兩顆剛拾回來的龍眼給我吃,我不吃;他便咧開嘴巴笑,還用一對髒手,好心地為我剝龍眼,我更不吃;他居然跟祖母笑起來,指着我說:「和矮!」像長輩取笑小孩「儍仔!」一樣。
那天晚上祖母說,原來阿崩想返大陸,那邊有他舊日的丐幫朋友,討飯也有伴兒。祖母便給了他十塊錢路費,我不知道祖母哪來的這麼多錢,更奇怪一個如此醜陋襤褸的人,是怎樣過海關的?關員聽得懂他嗎?
接着幾天,我還開始想,阿崩光禿禿的頭顱,是誰替他刮的?他平常到哪兒上廁所?他可以進戲院嗎?他是在騙我祖母的錢嗎?
一連串的疑團,直至幾天後,阿崩忽然又出現在我家門前,忿忿地還十塊錢給祖母,悻悻地說,因為「無證件,過唔到關!」
「喎興顯,啊唔奧甖,囂!」他惱怒地說。
童年的乞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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