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17日
當我知道但以理父親的死訊時,他已經離世多年了。
但以理是我在紐約的同學,20歲不到,家族來自南部的孟菲斯,也就是貓王的故鄉。那時候,我們都在努力適應紐約的喧鬧與寂寞,都離家數千里。假如我的少年時代,從我逐漸明白父親對我的失望開始,那麼,但以理的少年時代,大概從他知道父親的秘密終結。
就像許多成長於孟菲斯的孩子一樣,但以理討厭學校,在這個貓王長居的地方,怨曲是進入青春的殿堂,貓王是一整代的神祇。夏天的夜裏,星空恬淡下,每一個孟菲斯學生,都會理所當然地一邊溫習、一邊低哼着貓一般的情歌。
譬如說,那首永恒的《你今夜寂寞嗎?》
不過,這種溫習的方法,往往叫但以理的父親勃然大怒,他一直指望兒子能好好讀書,好好帶家人離開這個血腥的小鎮。
「這麼卑微的願望,難道是一個天殺的父親過分的要求嗎?」父親咆哮着說,父子間鬧得很不愉快。
父親是個沉默的調酒師,身材瘦削,臉頰深陷,右頰又好像比左頰更深陷,總是側着頭看客人,說:「我今夜能為你調校一杯什麼?」語音輕細,跟環境一點不配合。
生活艱難,每個星期四的晚上,父親都會駕車到另一個城鎮當幫工,直至星期五的晚上,才疲乏地趕回孟菲斯,返酒吧工作。在這些星期五的晚上,父親的神情,總是落落寡歡,甚至有種解脫不開的深沉,直到這個周末又燃燒淨盡,酒精與喧鬧才會把他慢慢震盪回來。
但以理從來不知道父親在鄰鎮幹什麼,正如他覺得父親永遠不會明白,為什麼貓王的怨曲如此重要一樣。
直至但以理17歲那年,決定離家往紐約念書的晚上,當母親替他細碎地執拾行李時,父親默默地走進來,塞了一疊錢給兒子,說句小心,然後踏出微亮着燈的陽台,在半明半暗中,拿起他一向少碰的結他,開始彈唱一首靡靡低沉的怨歌──
是的,那首靡靡低沉的《今夜你寂寞嗎?》
聽着聽着,但以理有種莫名的傷感,因為即將遠行的離愁別緒,也因為他終於發現了父親每周公幹懾人的真相……
小城哀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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