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日
還是陳先生寅恪那篇《遼史補注序》,篇末自云:「寅恪頻歲衰病,於塞外之史,殊族之文,久不敢有所論述。惟尚冀未至此身蓋棺之日,獲逢是書出版之期……」果然一語成讖,先生身故時,《遼史補注》尚未完竣,遑論出版,而陳述仙逝於1992年,其時《補注》依然故我,尚是名山剩稿。《序例》初創於1932年,最後修訂於1989年那個夏天,是歷史因緣,抑陳述不作而述的一場暗示?畢竟《序例》標明其補注功夫有四:一曰正誤,二曰補闕,三曰補歧異,四曰存類事。那1989年夏天的官方正史必待後世如此補注,怠無可疑!
史學史家與乎時代從來交光互影,謂予不信,試想寅恪先生為何於離亂之間,為《補注》作序之際,亟亟提及《建炎以來繫年要錄》?「……其汴京圍困屈降諸卷,所述人事利害之迴環,國論是非之紛錯,殆極世態詭變之至奇。然其中頗復有不甚可解者,乃取當日身歷目睹之事,以相印證,則豁然心通意會。」我們也自當各有會心。
《補注》於今年年初方才問世,北京中華,幽幽十冊,時陳述墓木已拱,我們在其墓木蔭下啟卷,見滿紙契丹強雄自北而下,橫掃千萬如捲席,自石敬瑭以下,莫不割地喪權,燕雲十六,卻嘻嘻自任「兒皇帝」。兒皇帝福壽雙全,免難而終,其姪重貴繼位晉主,卻終為遼太宗耶律德光所滅。陳述補注《太宗本紀》,嘗引《通鑑後漢紀》:「契丹遷晉主及其家人於封禪寺……時雨雪連旬,外無供億,上下凍餒。太后使人謂寺僧曰:『吾嘗於此飯僧數萬,今日獨無一人相念耶!』僧辭以『虜意難測,不敢獻食。』」
噫!余今讀至「虜意難測」,能不聳然而懼?燈下,瞥見案頭上一卷《歷史與思想》,扉頁上有余先生題簽,俄而夢覺,原來此身早已別離英倫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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