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7月31日
《無題》不應止於李義山的苦心詩謎,偶爾合該也是無題可題,可不是嗎?魯迅《熱風》裏的一篇1922年4月12日的雜感,分明意識流,斷續之間,幻視幻聽,那天先生剛買過八盒Chocolate apricot sandwich,旋歸家,卻忽然生出一番自囈:「夜間獨坐在一間屋子裏,離開人們至少也有一丈多遠了。吃着分剩的『黃枚朱古律三文治』;看幾頁托爾斯泰的書,漸漸覺得我的周圍,又遠遠地包着人類的希望。」一派Edward Hopper的燈下顧影,沒有可交代的故事,只有彷彿淡淡血痕中的solitude,我少時喜歡,中年不減,故常有無題之思,然而小欄六年以來竟未之無題也!噢!無題易題,卻分明不易為歟?
昨天語及元蒙史名家札奇斯欽書,二十八年前盛夏得諸最後歲月的老去廣華,老闆是濁世高人,結賬時略云:「此君師從姚從吾。」這個我懂得,唱了個肥諾,領書辭行,廣華遂隱入蒼蒼史中。
民國歲月三十年代,一日,姚從吾過訪北平北海靜心齋,晤陳述,見述將清季厲鶚《遼史拾遺》及楊復吉《遼史拾遺補》二書合成一冊,置諸案上,且有書眉批注,問述:「吾兄將欲撰一新《遼史》耶?」述急對曰:「不敢不敢。」
陳述不打誑語,一生不敢不敢,未嘗作《新遼史》,卻窮一生之力,勒成《遼史補注》。陳述卒於1992年,其書方成於是年,然而,早於1935年,其書始創,陳述即先撰成《序例》一篇,寄陳先生寅恪指正,遂引出寅恪先生那篇寫於廣西桂林雁山別墅的《遼史補注序》,我早歲讀過,卻訝於從未遇過陳述書或其《序例》,有序無書,今夕復何夕,此情復何情?
寅恪先生那篇序文寫的其實是當年心事:「回憶前在絕島(我城乎?),蒼黃逃死之際,取一巾箱坊本《建炎以來繫年要錄》抱持誦讀……」云云,一字未及遼世史事,實與無題何異?今夜我也獨坐屋子裏,手上拿的正是一冊《遼史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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