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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3月12日

羅啟鋭 無覓處

童年的雨季

午夜醒來,下着傾盆大雨,也不知道已下了多久,寒意中,只感到雨點「剎那」、「剎那」的猛力敲打在外面的枝葉和地台上,既狠且密,彷彿要趁這個紛亂惶然的季節,向天地復仇一樣。

我惺忪地走出露台,關上窗戶,黑暗中穿過客廳,疲倦地看一眼掛鐘,才知道原來只是凌晨三時多,正要爬回床上去,忽然看見遠處那條長長的斜路,雨水已變成了一條急奔的河流,足有四五吋深,滾滾地衝下山坡,叫我想起小時候的雨季,每天出門上學時,都要經過的那條巨大的明渠。

那時候的香港,好像到處都有明渠,也不知何去何來,我便從來不知道經過學校的那條明渠,源頭在哪,將會湧到什麼地方去,但我記得它在每一次的天災或是人禍後,都會像一個沉默的歷史記錄者般,把證據記錄在世人的心裏。

而每有颱風,這條明渠便總會沖下很多的雜物,堆塞在那兒,久久沒人清理。雜物主要是附近居民的一些小家具或日用品,如木屐、雨傘、拐杖以至衣服鞋襪都有,這些雜物中,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個圓圓胖胖的、隨水漂浮的金魚缸。

也許因為魚缸圓滑,它竟神奇地並沒有給沖破,裏面游動着的金魚,也好像只是感到奇怪,自己一向處身的寧靜水世界,怎麼會忽地喧鬧起來,一個水世界在另一個水世界裏面流動,各類的金魚都疑惑地擠在缸邊,觀看缸外流動的風景,你知道,就像30歲前的海明威,觀看着繽紛的巴黎一樣,反正什麼都有。

我更在這條雨後的急流上,見過一頭死豬,隨着河水,顛簸地一挫一挫的往下流,左右高低、跌跌撞撞的,直至流到渠口,才因為身體過於龐大,卡在那兒,但每天仍隨着河水,怪異地一動一動,想衝破渠口逃走一樣。

然後,過了四五天,這豬才終於不見了,有人說村裏那兩個賣豬的販子,合力把豬乘夜抬走,宰成幾份,在遠近的菜市場上斬售,附近的人都有份兒把豬吃掉了,說來口沫橫飛、嘰嘰喳喳,我一直覺得這個傳說很唬人。

不過,真要說到唬人,還得算後來文革時期,傳說中那些順流南下來到香港的浮屍,身體還是被紮起的,按那時候的形容詞,是「五花大綁」,個個相貌都十分悲怨,或者盛怒,而且嘴巴都是張開的,似在呼喊着或解釋着或追問着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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