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31日
對於但以理的父親,每星期四深夜,來到一個陌生城鎮的監獄,執行死刑,一直有種夢魘般的罪咎,蠶食着日漸年邁的他,但也養活着他一家人。
只是,每次踏進這些監獄,父親總會感到一陣隱隱的不受歡迎,到處忽然都靜默下來,廚子沙沙地準備死囚的最後晚餐,神父鎮靜卻仍不安地禱告,沒有人理會這個外來的死刑執行人,甚至那個女接待員,也在敵意地偷看着他。
在這些時候,父親只能躲回自己的房間,那個相連着刑室的小房間,而即使隔着厚牆,他還是能聽到其他囚犯們送別這個死囚的歌聲,悲涼地迴盪,唱給死囚聽,也像是唱給他聽。
回想起來,好像每一個死囚,都有一首送別的歌,也不知道是自選的,還是其他人為他選唱的,反正都是一些悲哀的老歌,緬懷過去的老歌。
譬如說,《丹尼童子》、或者《蘇格蘭藍鐘花》、又或者──對,已經離家而去的兒子,最喜歡的那首怨歌──《你今夜寂寞嗎?》
這個素未謀面的人,即將給自己殺死的人,究竟是誰呢?父親永遠不會知道,因此,他也特別珍惜其他的晚上,在家鄉的小酒吧裏,當調酒師的時光,以至那兒每一張熟悉的臉孔。
「先生,我今夜可以為你調校一杯什麼?」父親說,帶點小鎮情懷的知足。
作為一個曼菲斯人,但以理的父親原也在怨曲中長大,而聽着自己從小喜歡的歌曲,送別自己將要處決的人,他感到生命中僅餘的美麗,也一併給殺掉了,埋葬在異鄉,跟一個素未謀面卻死於自己手上的人,合葬在一起。
在這些時候,他特別盼望回家,但在翌日的歸途上,這些死囚的歌聲,還是縈繞不去,長路漫漫,但以理的父親感到莫名的悲哀,太陽開始沒入公路兩旁的地平線,萬家燈火,他感到自己的生命,也一點一點地逝去──
「先生,我今夜可以為你調校一杯什麼?先生,先生……你今夜寂寞嗎?你今夜可有想起我?」
他低聲地唱着,一首關於被遺忘的怨歌,並且知道,瞧不起自己的兒子,今天晚上,已不會再在家中等待自己了。
小城哀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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