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8日
有意無意間,我又回到從前念書時,居住多年的宿舍了。
宿舍生活曾經帶給了我無窮的樂趣與生活訓練,至今難忘,而它帶給我的其中一項最重要的生活訓練,非常弔詭地,就是如何逃出宿舍──你知道,生活在香港這個瘋狂的社會,懂得逃跑,尤其是無聲無息地逃跑,是非常重要的。
我在念中學的時候,已經常常逃跑,日間從課室逃,晚上從宿舍跑。我的逃跑經驗是,冬天北風呼呼,在街上浪蕩已夠難受;夏天烈日當空,茫茫然不知該逃到何處,往往更覺生亦何歡。有時候,徘徊街頭,還會碰到高年級的領袖生,給抓回學校去,輕則罰抄校規三次,重則留堂。
回家抄校規,比較容易應付,只需一頓旺角「美而廉」或者「花園餐廳」的常餐作代價,便可以找到人當槍手。
但留堂便麻煩了,雖然也是一樣抄校規,但因為要困在留堂室內抄,無法請槍,只能「硬食」。校規抄一次,要一個多小時,連抄三次,愈抄愈慢,愈抄愈苦惱,隨時得晚上七八時才能疲累地回家,於是再吃老媽子一頓貓麵,還真箇苦過弟弟。
莊周夢蝶
笨星的我,是在某次留堂抄校規、抄至暮色四合的時候,才忽然想起:他媽的,如果領袖生們不是也在走堂,又怎會在旺角街頭碰到我呢?
唉,真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
然而這種事情,又是無法爭辯的,我到底不是個哲學家,只能另想對策,尋找我的安樂天地──
也就是這樣,我發現了電影。
在某一個炎熱的夏天,我再次從學校逃出來,從亞皆老街一直走到彌敦道,渾身是汗,不知何去何從之際,偶然抬頭,看見麗斯戲院一面偌大的廣告牌,廣告句寫着:
「天涯無路,何去何從?」
我登時一怔,這,不正正就是少年的我,當時惶惑的心情寫照嗎?我着魔一樣走進麗斯,購票入場,看了我第一場逃學看的電影,《雌雄大盜》。
終極凝鏡
那是一場二輪電影,看得我非常感動,即使那是遠在我懂得什麼叫「480格慢鏡頭」之前,華倫比提與菲丹娜慧在電影中的下場,仍然是我至今無法釋懷的終極凝鏡。
自此以後,我終於有了我逃學的香格里拉了:二輪電影院。無論是麗斯、百樂門、恒星,還是太平,它們成為我徬徨時候朝聖的地方,逃難的蔭庇所,躲避領袖生的天堂。
我至今仍懷念二輪電影院,也哀悼它們的逝去,畢竟,二輪戲院價廉、方便、多姿、經常換畫、冬暖夏涼,於黑暗中綻放着異彩,並且賦予了我長大後,賴以為生的職業、興趣、咒詛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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