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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25日

羅啟鋭 生命通識

夜半無人的歌

說起來,在我進入正規的小學念書之前,我是在一家「山寨小學」呆過一會兒的。

那時候,山寨兩個字,並不相同於今天的盜版或A貨;山寨只是表示簡陋、小規模,又或者無牌,而我一直相信,我的這家母校,是無牌的。

這學校的校址,就在我家街尾,介乎青山道與桂林街之間,一幢舊樓的騎樓房,校長同時是這層樓的二房東,一個不大會說廣東話的上海佬。

這個上海佬雖說是校長,但其實只是負責交租、交水電、收學費;真正打理及維持這家山寨學校的是,它的老師,全校唯一的老師,一個百搭老師。

山寨規模

學校只有一個課室,也就是這騎樓房,這騎樓房也許曾經僭建,相當寬大,課室的座位分成六行,一到六年級各佔一行。

每天上課,這位唯一的老師便會逐行逐行、也就是逐級逐級地教:教完10分鐘的一年級國文,便吩咐學生自修;然後走過一行,教二年級數學,教完10分鐘的二年級數學,又吩咐學生自修;再走過下一行,教三年級的英文……餘此類推。

我記得這位老師姓何,全名何偉松,人長得很清秀,有點像張瑛,講課也十分細心,就算課文裏面,只有那麼一兩個字──而通常又真的只有那麼一兩個字──他也會講足10分鐘,旁徵博引,他說的傳神,我們聽的也入神。

南來的老師

據說這位何老師是內地南來的大學生,在香港找不到工作,人浮於事,只好勉強充當百搭教師,一邊等着過台灣,進台大。我記得那時候,很多南來的大陸人喜歡到台灣去,進台大師大;而很多台灣人又喜歡到美國去,進UCLA。

晚上,同學們都回家了,何老師會獨個兒留在學校,清潔打掃,還要拖地,當時流行聘請的所謂「一腳踢」,除了女傭,原來還包括教師。

那時候,我喜歡晚上跑到舊樓的平台去,玩耍之餘,順便偷看這位老師,總會見到他在自修,就像他白天吩咐我們自修一樣,一邊聽着收音機播送的西曲。

當時的我,其實一句英文也聽不懂,但就很喜歡聽這些夜半無人的歌,雖然這些歌的名字,我都是後來才知道。

其中一首我特別喜歡的,叫You Can Never Stop Me Loving You,美國歌手Johnny Tillotson幽幽的原唱,隔着晚風飄來,歌聲空靈空靈的,特別動人。

夜深人靜,節目也播送完,何老師便會睡覺了,他把黑板扛下來,擱在我們一行一級的那些書桌上,再放一些簡單的被單鋪墊,校好枕頭邊的鬧鐘,每天都很準時睡覺,他大概並不希望他的學生們,早上看見他在收拾被鋪。

畢竟,看見自己的啟蒙老師,晚上這樣子睡覺,不是不傷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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