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8月13日
午夜4時,遠征紐約北部水牛城的我們終於睏了,各自回到房間去。這印第安女同學的祖屋非常巨大,走廊寬敞得簡直可以讓汽車駛過,還有斜坡上落,迷宮般四通八達。
濃霧中,也不知道我的房間朝哪個方向,窗外什麼都看不見,只看見房間內的四壁上,掛着一匹老鷹和八個獸頭,這才朦朧地想起,剛才大夥兒半醉聊天時,印第安女同學曾經說過,她祖父年輕時,是個百發百中的獵人。
不過,多少發多少中都好,異鄉午夜,獨自對着一匹展翅欲飛的老鷹蠟像,和八個剝製下來的野獸頭顱,通通都像在木然沉思,還真看得我一楞一楞的。
九張臉孔
我細看這九張臉孔,神情都有點怔忡,好像對自己的遭逢獵殺,都有點茫然,也許事起倉皇,牠們都死於一瞬間,甚或於睡夢中被射殺……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門外忽然響起一把聲音,於霧夜的木屋中,語調顯得特別平靜,我回頭看,是倚在門邊的印第安女同學。
「真的?我在想什麼?」我倒有點詫異了。
「不會的,我爺爺從來不會射殺睡夢中的動物,我們的支派族群都不會。」
「為什麼不會?」
「因為睡夢中的動物,靈魂都不在身體內,都跑進了夢境去,你在這時候把牠們殺滅,牠們的靈魂將永遠都找不回身體,永遠都只能浮游在荒野外,浮游在夢境裏。」她呢喃地說,還真像述說着另一個《坎特伯雷故事》。
我想起中國人所相信的遊魂野鬼,正要跟她這樣說,她已經帶醉回到她的房間去了,只遺下走廊外長條木板上的腳步聲,深深淺淺。
我坐在那兒,也不知剛才所聽是真是假,反正覺得一切的獵殺,都有點天地芻狗的荒涼。
勞累了一整天,還是不想睡,便索性坐在木窗前看風景,而所謂風景,就是一大片白濛濛的霧,在眼前一層接一層地緩緩飄走,身後有九個動物的頭顱,怔忡地圍觀着我同樣怔忡的臉龐。
印第安破曉
然後,天地的顏色開始漸變了,層層的雲霧也從白變灰,從灰變紫,從紫變黃,從黃變橙,從橙變紅,就在我意識到原來天已經亮起來的時候,我同時意識到濃霧已漸散,也意識到我的房間原來是向東的。
我伸一個懶腰,真的想睡了,正要拉上窗簾,卻見一頭赤色的開尾小狐狸,輕快地走過窗外那一大片餘霧仍在飄拂的野地,於晨曦的逆光中,一層金色的光環,圈着牠修美的赤色的身體,在濃霧中一蹦一跳地躍動,一下子間,把所有的狐狸傳說,都平反過來了。
──我疲倦地跌臥在大木床,閉上眼睛,替這條美麗的開尾赤狐祝願平安,祝願牠不要變成下一個牆上的頭顱……
霧中行.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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