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7月25日
我在高中的化學課上,進行「Brown Ring Test」的時候,留下了我左手掌上的第三道傷痕。
我沒想過,只因我的拍檔同學打了個噴嚏,那滾燙的硫酸便會「嗞」的一聲,飛濺出試管,撲向我而來。就那麼一瞬間,我無名指上的皮膚,冒出一陣唬人的白煙,然後發脹、浮起、變皺,醜陋如同一塊泡浸多年的豬皮;然後變白,再變黑,再裂開,然後鮮血得勢不饒人地湧綻出來。
一陣驚人的劇痛,如同碎玻璃般刺進我的無名指,再四散進體內,見縫插針。同學們都嚇得張口嘶叫,化學老師馬上拉我到水龍頭,想把硫酸沖掉;只是,莫名其妙地,一向對化學毫無心得的我卻忽然想起,聽說硫酸是吸水的,那麼我把手放進水裏,豈不是會把它泡成一根豬爪?
就在我掙扎猶豫的片刻,我無名指上的傷勢,已經迅速惡化,現場也一片倉皇:999、救護車、九龍醫院、急症室、打針、清洗、敷藥……我但覺一切迅速地在我身邊發生,眼前紛亂,耳際模糊,只隱約聽到那個年輕的醫生喃喃地安慰着我說:「別怕,孩子別怕,你受的是酸傷,咱們就用鹼藥對付,用鹼藥對付,知道嗎?別怕……」
而我已經昏倒過去了。
漫長的康復
往後的幾個星期,我每天都得跑到另一家醫院去換藥,迢長路遠,那兒的護士又兇,每次替我撕開膠布棉花,都把傷口同時撕開、也重新撕破,又血又膿的,痛得我死去活來,她們也不管,每天下課乘巴士到醫院去,成為了我一個揮之不去的噩夢。
到後來,我媽看着也光火了,再次發揮她「俠盜羅師奶」的架勢,跑到醫院去,大吵了一頓,加上學校和教會分別發給醫院的抗議信,情況才稍稍好轉,但一切還是充滿了香港舊式醫院的愛理不理、漫不經心。
老媽子知道,長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就讓我別再回醫院了,她自個兒在家中替我換藥。每天,她都小心翼翼地替我做一個新的紗布指套,塗上她那瓶不知道買自何方、卻是萬試萬靈、生機拔毒的德國藥膏,輕輕替換,那藥膏雖然顏色綠得十分難看,卻先後替我醫好了不少傷口。
星光下的手掌
這樣子又過了幾個月,我快要中學會考了,傷口才終於慢慢痊癒過來,我也得以脫下紗布指套,專心無礙地考試。不過,一道遺留下來的長條疤痕,彎彎直直、奇奇怪怪的疤痕,卻橫空出現在我第一和第二道傷口的兩彎新月中間,久久不褪。
直到今天,有時候,我在夜裏的天台,呆看着我的手掌,於大大小小的年月遺痕中,三個傷口,和一切零碎的往事,都還歷歷在目,如同夏夜裏一天空的繁星朗月,恒久不散——
特別是那條硫酸遺留下來的疤痕,更像那個橫跨天際的獵戶星座上,一條放錯了位置的獵戶腰帶,失去了佩劍,保留着回憶,維繫着我的過去,也圍繞着我的人生。
傷痕纍纍的男人.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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