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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2月4日

盧安迪 自由的國度

東西文明在近古的變化

在我以東西文明比較來剖析中美關係和香港角色的系列文章中,先前已覆蓋了上古和中古的歷史背景。正如先前解釋,我以「西方」指稱從古希臘、羅馬、中世紀歐洲、英倫三島到北美洲的傳承體系,並以「東方」指稱以中國為核心的文化圈,只是作為特定語境下方便和對稱的縮寫,而不是說東西方沒有其他文明(例如印度)。

我在前文提出,在上古時代,農耕生活和海洋生活所面對的不確定性的多寡,意味着一般性原則的不同重要性,導致古希臘比中國形成了更抽象、更公理化的思維模式。

到了中古時代,基督教和佛教分別為歐洲和中國的倫理觀注入了更多普世和超越元素,但西方教廷與王權分立制衡的情況卻沒有在東方複製。再者,部分由於地理原因,歐洲在羅馬帝國瓦解後長期繼續分裂狀態,中國則在隋唐以降的大部分時間處於大一統;西方的權力結構更有利於一般性法律原則和私有產權體系的發展。

今日,讓我們來看看東西方在上古和中古所鋪墊的條件,如何塑造了它們在近古的發展軌跡,以及這些變化有什麼後續影響。我們可從科學技術和哲學思想兩方面考慮。

眾所周知,西方的科學成就在近半個千禧以來超越中國,這個現象的成因被稱為「李約瑟難題」。我在此不能對這個問題作一個全面的解答,但想強調思維模式在其中的角色。

抽象思維造就現代科學

當全世界的科學發展都處於以個別發現和實際應用為主的階段時,東方並不落後於西方,甚至有不少領先西方的發明。

但當科學發展到一定階段,需要以一般性的理論來歸納實證經驗,並推導出更多結論,西方的公理化思維和抽象語言就大派用場,當時的東方則還未準備好迎接這個挑戰。而在下文會進一步闡述的資本主義制度的配合下,西方的科學突破轉化成一波又一波的工業革命。

在哲學思想方面,西方在十五至十八世紀發生了文藝復興、宗教改革和啟蒙運動,促使人們從純粹宗教活動轉向更多世俗的創作、生產、貿易事業,與資本主義的發展相輔相成。同時,這些思潮也在某程度上增加了人們對公權力的懷疑和抗拒,有助私有產權和市場經濟的發展。

但從更長遠的角度而言,上述思潮為西方文明埋下了一些暗湧。首先,雖然韋伯(Max Weber)著名地指出了新教的工作倫理對資本主義發展的積極影響,但新教──尤其是加爾文主義──對勞動的聚焦,也導致英倫三島的思想家偏離前人的正確軌跡,對經濟學注入了勞動價值論(labor theory of value),為日後馬克思的思想提供基礎(詳見拙文〈最具破壞性的經濟學家〉和Emil Kauder的Retarded Acceptance of the Marginal Utility Theory一文)。

其次,啟蒙運動以來,西方部分思想家對人類理性的單一着重,為近百多年的公權力膨脹創造了條件;各國政府逐漸以中央指令取代基於一般性原則的分散化互動。我們以後會回到這一點。

宋明理學配合中央集權

至於宋代以降的中國社會,則向着中央集權的方向發展。雖然秦朝終結了三代以上的封建制度,但其後形成的門閥士族,制衡皇權,也傳承千年之久。這個體系在唐末沒落,加上五代十國武將割據的經驗,終讓宋朝強化中央集權。這一基本格局在元、明、清時代得到維持和固化。

宋人把儒釋道三教糅合成理學思想,為新興的士大夫階層遵奉。我不否認理學強調「道理最大」、與皇帝「同治天下」,某程度上是壓縮了皇帝與臣子之間的權力梯度,但這一縱向效果卻不適用於橫向的權力分布。

因為士大夫們有着強烈的「得君行道」意識,期望朝廷執行「天理」、「仁政」,這與中央集權的誘因是相容的。而中央集權對私有產權和一般性法律原則的發展的窒礙,上一篇文章〈東西文明在中古的成長〉已有所論述。

再者,回到韋伯關於新教倫理的討論,韋伯也指出,東方儒家思想和理學「存天理,滅人欲」的觀念,與西方新教對世俗追求的鼓勵背道而馳,也不利於發展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和隨之而來的對公權力的限制。

綜上所述,在上古和中古的基礎上,西方在十五至十八世紀實現了科學、工業技術的飛躍,以及基於一般性倫理和法律原則的市場經濟的進一步發展,東方則鞏固了其中央集權體制,在科學成就上和經濟形式上都走上與西方不同的道路。下月,我們將看看這些趨勢在現代的美國和中國有何延續和轉折。

史丹福大學經濟學系博士生

 

(編者按:盧安迪最新著作《學而反思──教育之我見》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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