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21日
由於對香港政局極度憂心,筆者在7月22日的《信報》文章提出了一些雙方均可接受的緩解措施,包括建議特區政府與一些發展商探討以成本價或捐贈價多拿一些新界農地,並即時宣布以這些農地和其他尚未完全準備好的土地,推出在數量上可以令人耳目一新的居屋或公屋供市民申請,並告訴申請者相關土地規劃和平整工程尚未開始(須額外等1至3年),再加上約3年的居屋和公屋建造時間,可能要在成功申請後4至6年才可入住。
若政府首輪公布的公營房屋數量夠大(萬多兩萬個),讓大部分市民看到政府願意正視他們的房屋需求,讓他們可以在合理時間內擁有居屋或入住公屋,相當多的中間派市民是願意給政府最後一個時間視窗(筆者訪問的年輕人也肯給政府最後一個機會)。
文章亦解釋了為何如下措施有助緩解民怨,且對香港的生活品質來說可能是好事:在獲得中央同意下即時宣布把單程證名額減半、適度收緊自由行至香港市民可承受範圍、找有能力的官員重新發展邊境購物區,並以建議的稅收和行政手段迫使水貨客移至邊境購物區、在深圳設立香港承認的中小學予雙非學童,既可緩解北區家長怨氣,也可為雙非學童提供足夠的教育機會、限制國內購買醫療保險者佔用公立醫院資源和只能往私營醫院、公布大幅增加醫護人手培養計劃至8年內可達新加坡標準、把境外人士的購置物業額外買家印花稅加倍至30%。
上樓絕望 只冀攬炒
第一個建議是緩解民怨的重中之重,若現任政府仍因循苟且、不知進取,以為小修小補(如近期的派糖政策)可以了事,持續不斷的政治亂局將迫使中央在下屆換人,而特首林鄭月娥和相關官員將在香港市民中永遠留下罵名。至於其餘建議,若真的因為不能跨越的障礙而未能推出,雖也可以,但必須注意,推出的措施愈少,緩解民怨的效果也愈小,所能爭取的中間選民就愈少,中央最後須在下一屆換人的機會就愈大。
內地可能未能完全了解的是,回歸後,歷屆特區政府在處理房屋、經濟發展和民生問題都做得很不好,嚴重削弱了特區政府的管治威望(與新加坡政府一比較就暴露無遺),並在相當一部分市民中,長期地、一層層地累積了各種對特區政府和國家的負面觀感和不信任感。
更嚴重的是,這些底因又透過種種原因孕育了現今的政治困局,尤為不幸的是,此政治困局現在已能獨立於上述遠因而自我維持及發展,以致現今政治困局在沒有重大改變前可能繼續存在,令人難以梳理和判斷正確的解決方向。
現在讓我們進一步討論造成現今政治困局的遠因,繼而梳理出可行的對策方向。首先是最重要的房屋問題,在早前政局混亂造成樓價小幅下跌前,香港一個800方呎3房單位賣到八九百萬元,一個約500方呎兩房單位賣約600萬元,而剛畢業的非專業大學畢業生月薪才約1.6萬元,即使計入日後的升職加薪,也不可能買到一個約200呎一房單位。更糟糕的是,持續大幅上升的樓價已造成「工資永遠追不上樓價」的錯覺,試問一個正常的年輕人又如何不感到頹喪與失望?
可是,有些地產商、負責香港青年政務的富二代、既得利益者,卻叫年輕人繼續捱和儲錢買樓,一計就知其收入買不起樓,你當這些年輕人是儍的嗎?遠在此輪示威潮之前,筆者也曾私下對朋友感嘆,若我是香港年輕人,我也會上街遊行,原因是反正沒希望,倒不如透過示威博一博,博不到也至少和那些既得利益者「一鑊熟」。上述分析解釋了現在香港年輕人之間流行討論的「焦土政策」,即一直鬥爭,即使香港因此成為焦土,也可和既得利益者「攬炒」。
港官無能 積累民怨
特區官員不懂如何發展經濟(除了當年筆者建議梁錦松發展旅遊業外,基本上是乏善足陳)、不能有效控制2009年至今的樓市泡沫(香港樓價至早前高峰已翻了三倍半,同期新加坡私宅的累積升幅不到50%,組屋的累積升幅更只有三成多),以及未能增加公營房屋(近兩屆政府上台前都說會增加公營房屋,結果輪候居屋和公屋的隊愈排愈長,頭兩三年還可埋怨曾蔭權造成土地嚴重短缺,但現在已經七八年了,土地仍是嚴重短缺,居屋和公屋不但繼續嚴重不足,更悲涼的是大部分市民和年輕人根本看不到入住公營房屋的希望),也有份造成特區政府的低下管治威望、積累民怨。更甚的是,現在的樓市泡沫遲早會爆,繼而在香港引發金融風暴、經濟嚴重衰退和失業率急升,林鄭即使能捱過現在這關,也未必能捱得過屆時樓市泡沫爆破那關。
醫療雖非此輪政局動盪的主要底因,但醫護人手不足已持續了20多年,一個有為的政府(如新加坡)早應作出適當規劃,但香港卻沒有,以致排急症室短則四五小時、長則八九小時,一旦出現具傳染病疫潮,整個醫療系統壓力勢難承受,病人和醫護人員均叫苦連天。早前容許海外醫生在港執業的爭議,其實是掩蓋了特區政府規劃嚴重不足,甚至是無心作出足夠規劃的重大失誤。
此外,奶粉事件、水貨問題、國內在港置業人士推高香港樓價、雙非學童增加香港教育資源壓力、來港產婦和看病人士加劇香港已瀕臨爆煲的醫療壓力,一部分雖略有緩解,但相當一部分仍然存在。
更加不幸的是,無論是略有緩解或尚未完全緩解,這些事件所產生的負面印象,已深深留在許多港人的腦海中,以致出現前文所述「筆者見到的(許多港人反應)是駭人的咬牙切齒和怒目圓睜」,並引伸至其對國家的不滿、現今政治立場取向。
尤有甚者,這些不滿包含着許許多多的誤會。以上文所述發展旅遊業為例,當時國家推出自由行是基於協助香港經濟渡過難關的良好意願,早期也的確對當時樓市泡沫爆破後的高失業率和經濟衰退起到紓緩作用,但由於特區政府的財金官員在經濟復甦後沒有管控好樓價,以至後期的旅遊業收益只推升了舖位和住宅的價格與租金,除了發展商和業主得益之外,普羅市民根本感受不到國家良好意願所帶來的旅遊業收益,他們看到的,只是大量國內遊客帶來的種種問題。
青年憤恨 聞者心酸
或許有人會反駁,現在出來示威的群眾其實包括許多有樓階層或公屋住戶,從而輕忽地認為樓價與房屋問題不是現今政治困局的底因,但若我們肯上連登網和高登網看一看年輕人的心聲,除了大量被有心人引導、中央和特區政府不能答允的政治訴求,樓價和房屋問題正是最熱烈討論的一環。以下是其中一篇在年輕人中廣為流傳和令人心酸的WhatsApp資訊中之前兩節︰
致唔認同近日年輕人行為嘅大家,特別係收成期嘅人︰
點解年輕人要搞事?
當你喺佢哋嘅年紀時,申請公屋只要幾年就有;而家,申請公屋,單身由18歲排到50歲都未上到樓,而同時間新移民可極速上樓;而你,問佢哋點解要搞事。
當你喺佢哋嘅年紀時,一年有過萬居屋供應,一年可以抽幾次,中籤機會唔低,私樓亦唔係遙不可及;而家,一年一次抽居屋,得三幾千個單位,幾十萬人爭,仲難中過六合彩,私樓更加係絕望,除非你有父幹;而你,問佢哋點解要搞事。
其餘很長很長的控訴就不再在此盡錄了。
疏導民意 游說商家
面對上述的動亂底因和現今能自我維持的政治困局,歷史經驗告訴我們,中央最佳的策略是「恩威並濟」和「民意宜疏不宜堵」,「威」方面筆者就不敢說了,但「恩」和「疏民意」方面,就是催促特區政府和地產商採納上述建議以疏民怨。現在的「盡量放手讓特區政府處理政局,非必要時解放軍不入城」是一個智慧選擇,否則招來美歐的經濟圍擊之餘,也可能被特區政府的不濟(尤其造成今日困局的財金官員)所拖累,變成易進難出。
若真的不得不動用解放軍入城,最好順道叫發展商嘔出過往囤積的大量農地和選任賢能,讓新一屆政府能大量興建居屋和公屋予大部分市民,一次過解決香港的深層次矛盾,讓香港能重新出發。
現在香港的問責制其實是避責制,特區官員一遇到收地上的困難就退回去,如此長年累積,就成了今日「沒地起屋」的假結論。高官既受厚祿,就有責任用盡方法為市民找地起屋,例如藉現今動盪局勢游說地產商捐多些農地建屋,捐得較多的相關屋苑可用其家族成員命名,捐到足以有一條新街道的,就把此街道以捐贈者命名。
若個別囤積農地的地產商不從,就公布游說結果,讓年輕人在其居所附近持續示威至肯捐贈為止。若真的認為自己沒能力改變,就應退位讓一些敢拚搏的官員來爭取。若繼續避責,就成了幫兇,最終必為市民唾棄。
至於地產商們,今日之亂,相當程度是源於樓價問題,亦應知道過往的情況已不可持續,下一代會否受千夫所指也很難說。與其坐等日後可能降臨的災難,倒不如主動把早前囤積的農地捐一部分出來解決現今房屋問題,既可避難,亦可以換取善長仁翁的美譽。
林鄭亦須明白,若連本文的建議也不採納,最終極可能會眾叛親離,曠日持久的年輕人抗爭會使你成為建制陣營的負資產。
聚焦民生 再創輝煌
年輕人也須考慮,你們是想此輪群眾運動成功還是失敗?若能聚焦上述的房屋、民生,甚至上流機會問題,你們是極有機會成功的,並能在世界群眾運動和香港歷史寫下輝煌一頁。
可是,若容許有心人把問題轉化成政治問題,中央是有責任為十數億中國國民保住政治穩定而強力回應,那此輪群眾運動成功的機會將幾乎是零,並會在香港歷史寫下灰暗一頁。若解放軍真的入城導致經濟衰退,將造成自己、家人或你所關心的人失業或破產。因此,能否重新聚焦自己最想獲得解決的房屋和民生問題,將是整個運動的成敗關鍵。
至於各大校長們,雖然你們有很強的理由不同意現在年輕人的暴力抗爭,但與其拒絕支援或故作開放,倒不如引導學生至爭取解決香港房屋和民生問題的方向。
最後,筆者希望中大亞太研究所能就上述解困建議做一個民調,以協助香港走出現今困局。
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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