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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15日

陳海昌 北狩錄

淒涼院落,怕問閒愁(下)

大學畢業後,數十年覓食江湖,見盡人間百態,嘗盡苦辣酸甜。在茫茫塵海的驚濤駭浪中,我有定海神針二枚:一曰音樂,一曰文學。上天賜予人類這兩份恩物,不知助我避過多少危石險灘,免遭沒頂。

這裏先表文學,我說的不是從小說裏得到什麼道德教訓,或是從詩歌意境中感受昇華。不是,都不是,而是追問宋徽宗「閒院落淒涼,幾番春暮?」閒字換問字有何不同?孰優孰劣?曾請教過一位中文系出身的老友,他的答案是「兩可」,更笑我多事,只好硬着頭皮,強作解人。

首先,採「問」則二句語氣連貫,組成一疑問句;採「閒」則上句為陳述句,下句可以是陳述句或疑問句,語氣曲折。而曲折迂迴,層層遞進,正是本詞藝術特色。且看下片:先想請燕子把重重離恨帶回故宮,但燕子不會言語,且「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只得在夢裏尋覓,有時可享片刻歡慰,可憐「和夢也,新來(近來)不做。」一層比一層淒苦,愈轉愈深。

綜合全首,上片寫完杏花,帶出身世可憐,人生愁苦之意,然後因淒涼院落,興起故國之思,「閒」字襯托起全首淒婉哀傷的主調。換了「問」字則意思直白,與婉轉曲折的基調不合。

曾取此讀法求教於一位專攻比較文學的老友,得到他的首肯,並謂現代文學批評捷克學派有foregrounding一說,把要強調的先擺好位置,「閒」字正有此功能。再設想彊邨先生當年選輯三百首時,在「閒、問」之間如何抉擇?

翻開《彊邨語業》,隨便可碰到以下的句子:「消得閒愁淡蕩回」、「兩邊閒淚閣羅巾」、「闌干閒處戀斜陽」、「秋聲何與閒人事」,還有名句:「獨鳥衝波去意閒,壞霞如赭水如牋。」要我改念「問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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