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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29日

蒲東 人情味濃

「空心飯」宗師遺孀 傳承先夫職人之魂

上世紀九十年代,香港的日本料理不如現在般平民化,能吃一頓高級日本料理的,一定非富則貴。當然,那時能在香港站得住腳的壽司師傅都是貨真價實,其中有3位更是日本料理宗師:西村壽司的西村弘美、見城壽司的見城俊二,以及順壽司的高林宏光。

順壽司的高林師傅有一種握壽司絕活「空心飯」,在握飯糰時在中間留一條小坑,令飯內存有適量空間,拿上手不會散,口感鬆化軟熟。高林宏光於2000年仙遊,與他一起打拚的太太歐陽煖貽(Tammy)一手把店舖撐起,當時很多身邊人都不看好她,結果她一做18年,「這店是丈夫一生心血,只要身體還可以,我一定拚到最後一刻。」

別以為高林宏光是個不苟言笑、動不動責罵徒弟的傳統日本師傅。他的遺孀Tammy說,雖然丈夫對壽司事業處之嚴謹,可是平日心性卻像個小孩子,「他很愛整蠱學生,他向新學徒示範握壽司的頭兩個動作做得很慢,最尾一手卻突然加速,學徒當然看不清楚,如是者試幾次後,我丈夫就扮發脾氣,見到學徒嚇得面色發白,他就哈哈大笑;他又試過買些橡膠蟑螂回來嚇同事,他就是孩子心性。」

走上大師之路

長不大的大師擁有艱辛的童年。高林師傅於日本兵庫縣揖保郡出生,父親在著名的東字醬廠工作,需要早七晚十上班,於是帶弟弟的責任自然落在高林師傅身上,包括炮製上學的便當。「丈夫告訴我,當年上學時,同學間會比併那個便當做得好,那個做得不好,當時丈夫才11歲,手藝當然不可與別的孩子母親相比,因此常常給同學笑。那時起,他就立志要做一個『能做一手好菜』的人!」

到了15歲,高林師傅透過父親拜其鄉里、日本順壽司老闆木村順為師,做了5年「打下手」雜務後,他才開始學煎蛋,經過10年後,終於滿師下山。「丈夫學師時印象最深刻的是,每天早上老闆娘回舖時,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指抹拭壽司吧枱,看看會否有灰塵,她只要感到有半粒塵,便要丈夫從頭把整張吧枱清潔一遍。可見日本人經營高級食店最重視衞生。」其後高林師傅輾轉到過紐約、新加坡的一級壽司店工作,手藝與視野也更為精進。八十年代中,他來了香港,在當時最頂級的娛樂會所中環日本文化協會工作,並且邂逅年輕的Tammy。

Tammy說,她年輕時已經很愛日本文化,自己會走到大會堂借書學日文,「那時我的人工才800元一個月,我就花了2500元去阪京神八天團,亦曾在京都住過半年,我太愛日本文化了。」就算選擇職業,她都選擇在水車屋、喜來登雲海日本料理工作,除了廚房工作,她什麼崗位都做過,對經營日本食店打下深厚的基礎。那些年最大的「收穫」,當然是認識了高林師傅。女的熱愛日本文化、性格主動活潑;男的人在異邦,難得遇到能說流利日文的香港女仔,兩人當然一拍即合。1989年兩人拍拖後共賦同居,並在1993年以夫妻檔自立門戶,於北角城市花園開第一間店,而且生意好到不得了。9個月後已成功回本,店如其名,一帆風順。

「其實我和丈夫常常因管理問題而吵架,他視全部員工都是家人,員工經常遲到他就說算算算,我就堅持遲到要受罰,不然怎樣經營下去?不過每次吵架都是我贏,只因他永遠讓我。」對於Tammy來說,與高林師傅的回憶就只有甜蜜。

壽司藝術舞台

Tammy回憶當年每位客人入來,都指定要吃丈夫的空心飯壽司。每天不到9點,高林師傅就回店工作,由洗米、下醋、煮飯、煲湯都一手一腳自己做。「最旺場時,看他一人站在壽司吧切魚握飯就像藝術表現;一小個飯糰及魚生片分別放在他雙手,以看不見的速度地用手指一壓一捏,每件壽司都呈現完美的扇形魚生及船形飯,幾十份壽司柯打眨眼間弄好。每晚收工,他的手被壽司醋醃得發白,筋疲力盡,卻很開心。他跟我說壽司吧是壽司師傅的舞台,這不只是工作,而是藝術。」

丈夫與壽司熱戀程度簡直到了令太太妒忌的地步,「每天的瞓、拉、睡、工作,他都在想如何把壽司做得更好!就算放假,他還是走到三越或SOGO買些與日本食物有關的書本、漫畫看。九十年代中他打算加賣麵食,除了親身飛到日本學藝,還一擲二十多萬買了一部製麵機,在當時那是一層樓的價錢。」

高林師傅在香港日本料理界名聲日隆,卻把他的身體弄垮。2000年5月正在與日本好友籌備開第三間店時,卻確診患上癌症。「我當時叫他暫停新店的工作,全心養病,他卻哭着說﹕『不成呀!這家新店是為了我的好友而開的,應承了人家就一定要做到,不能退縮!』我幾乎從未見過他哭的,這個情景我一世難忘。」

勞累加上壓力,高林師傅的病情急轉直下,於12月24日平安夜過世。Tammy回憶說:「日本人是1月1日過新年,我只有兩日籌備喪禮,通知他的港日好友親朋,也不知人家來不來。」結果12月31日的喪禮,全港的日本料理師傅也到場送別。「那一刻,我才知他在香港業界那麼有地位,除了在事業上的名聲外,我想也與他為人仗義疏財有關吧。」

高林師傅在重病時從沒說過要妻子傳承他的店子,只是Tammy深知丈夫的心意,「就此斷送一生心血,他絕不捨得,另方面他又怕我辛苦,其實在他走的一刻,我已鐵定了心把順壽司守下去。」

今天,順壽司依然保持十年如一日的手藝和食味,吃一口現在出品的壽司,像吃高林師傅的美味手藝。「他走了後,我有幾年沒放過假,咬緊牙關,把持他的精神,幸不辱使命,轉眼18年了,我想他在天之靈,也會很開心吧。」

撰文:蒲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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