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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8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華洋雜處重用洋人 享有自由繁榮永續

一、

實施《港區國安法》之後,香港社會表象漸趨穩定,應無懸念;不過,安定之後會否興旺繁榮,才是治港京官面對的最大課題。

非常明顯,香港必須繼續扮演為中國創滙的角色,那才是北京不惜費了這麼大氣力、甚至不惜冒上與西方社會交惡的風險,亦要代港立法的初衷;但如何創滙,是中國的最大「弱項」。眾目所見,上海和深圳搞了這麼多年,仍缺乏像香港般的創滙功能,可知此事不是政府有政策便能達標。

對於如何令「安定」之後的香港「繁榮」,筆者相信治港京官已有周密部署,而本欄昨天所述,只是皮相;令國際人士對香港的信心不變,樂於永續在港的經濟(當然包括金融)活動,才是京官全面接管香港的目的,說這是最高當局交給治港部門的任務,也許更恰切。

六月十三日本報頭條新聞〈歐達禮續掌證監,傳北京要求留任〉,便是「配合國安立法穩定外資信心」的重要一着。證監會行政總裁歐達禮(Ashley Alder)於二○一一年十月上任,去年十月表示今年九月約滿後離職,但五月中旬「突然轉軚」,宣布樂於續任三年。「戀棧」的原因,據外電透露,是「北京介入要求歐達禮留任」。北京對此不置可否,而筆者相信確有其事,因為在約十年任內,歐達禮公正稱職,多次批評證交所的處事方法頗獲業界(包括在港「搵食」的國際性投資銀行)好評,增強他們對香港資本市場的信心。僅此一端,北京挽他再坐一會,是顧全大局的妙着。

事實上,北京在政治上雖和西方社會劃清界線,但在金融服務方面,卻有向西方「偷師」的前科。二○一六年五月十六日本報便有傳北京有意成立一個「超級金融監管機構」,而向倫敦「取經」以改革「一行三會〔監〕」(央行及中銀監、中證監、中保監)的報道;這方面有什麼具體進展,筆者不清楚。不過,北京並無否認曾向倫敦「取經」,可知當局在「政治衝昏頭腦」事事政治掛帥的前提下,仍能清醒地意識到西方特別是大英帝國在拓展及保持有公信力及凝聚力的金融業上,有過人處!

北京在這方面雖有取法乎英的想法、並有付諸實行的膽識(要突破不少政治障礙),但看內地金融業這麼多年仍無法向世界看齊,可見有決心有政策並非成功的保證,而此中的關鍵,料與由什麼「人」出掌有關部門有關。

人加上括號,是指國人或外人。由前者出掌內地這類與金錢財富有關的部門,不易有成,那不是辦事能力不足,而是因為薪津不高(與其國際同行相較〔這是經濟問題,並非喊口號的時候,雷鋒因此派不上用場〕),加上黨派及人際關係錯綜複雜,很多時決策者無法據專業知識及市場規律辦事(本月初歐達禮領導的證監會發表年度報告,點名批評證交所行政總裁李小加,敦促他「做好職能分隔」工作。李若真的出錯,多少也許與他有深厚內地人脈關係有關),等於失卻工作的自由,結果不問可知。由後者負責便可省卻這些內生麻煩,毋須看國家政策、外行領導的臉色,自由行事,且有足夠「財力」拒絕非法金錢誘惑,由是能夠秉公辦理,一切便能順暢運作,進而取信於業界及公眾。

名家左丁山早前談及歐達禮,結論是「還是要一個洋人面孔」(六月二十日《蘋果日報》),洋人好辦事,在華洋雜處的社會,尤其如此。準此,歐達禮之獲挽留,確是明智之舉!

二、

涉資部門由外人出任且大有所成,大家熟知的例子是英國人鷺賓.赫德(Robert Hart, 1835-1911)出掌「大清海關總稅務司」(1863-1908);赫德的生平,維基百科有編年式的記載,不贅。這裏要說的是,作為一名外來的職業官僚,赫德絕非「完人」,但清廷給與他最大的行政自由,他秉公辦事,不枉法不徇私,而且引進了西方的行政管理制度,還建立了嚴謹的「進出口貨物按章抽稅」的流程,同時定期考核關員的操行、健全人事升遷及福利制度,在防止舞弊上更定下嚴明的規章……。一句話,在赫德長達四十五年的管治下,不但建立了足為當年政府以及民間商號範式的管理制度,且令國庫財源廣進。此前上繳的稅款只及徵稅總額百分之十,在赫德任內,稅收除支付海關行政管理費,大部分上繳中央,江南製造總局、金陵機械製造局……京師同文館(清末外交人員俱曾在此受業)以至幼童赴美及歐洲留學的經費,都由海關上繳稅款承擔!

赫德功在家國,大清寵信有加,先後授他以按察使、布政司銜,並賞「花翎雙龍二等第一寶星」及「太子少保」;英國政府則賜予爵士及準男爵(Baronet);尖沙咀的赫德道(Hart Avenue)「便蘊藏一個英國(愛爾蘭)人在清朝打拚有成的勵志傳奇!」

有關赫德的事功,這裏不細說了,值得一提的是,清末北京有紀念赫德的赫德道(Rue Hart),解放後即被取消!

赫德在華事跡,坊間多有所見,惟筆者所據二書,竟都有值得一記的「逸事」。河南大學歷史文化教授王宏斌的《赫德爵士傳:大清海關洋總管》(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二○○○年),筆者從芝加哥二手書店購得,「有趣」的是,店主竟附一親筆函,寫幾句溫馨的套話,但此事絕未見於其他書賈;此書出版迄今只二十年,竟然一早「流落」異域!赫德外甥女布蘭敦的《赫德爵士——工作有成的傳奇》(J. Bredon: Sir R. Hart, the Romance of a Great Career),薄薄百餘頁,有不少「秘聞」,可以一寫;筆者手上的一冊為「一九一○年第二版」,竟無初版的紀錄,真是前所未見。

三、

寫至此處,依稀記得多年前曾就「北京作主」作過一文,翻了半天書,果見。一九九五年九月二十二日,本欄題為〈北京作主港人無權 國有尊嚴民無自我〉(收《玩法弄法》),文後一段,仍可一讀,錄如下:「香港人渴望繁榮穩定,不想與中國有任何對抗性爭執,深感舉國上下,陽奉陰違,言行不一,是長期為害國運的主要原因,我們希望香港這個小地方,憑民風民情另有因緣,藉回歸契機,把實事求是的管治作風傳揚開去,就像當年港人投資國內,把經營管理意識也一併引進起催化作用。可是北京在管治上不許港人向前看,強迫我們走回頭路。我們想有自尊,能夠自愛,但是中共以其慣用箝制百姓的伎倆對付港人。不過,當人民被管得太具體時,精神意識必須分裂始能應世。常聽人埋怨,中國國民意識差,水平不足,所以落後,其實這是人民的責任嗎?以我們看,騎在他們頭上的統治層,根本沒有留下空間讓他們昂起頭來好好做人!」

「美國開國初期,蓄奴合法,有黑奴逃亡被捕,在法庭上,黑奴說其主人並不刻薄,住食不俗,工作亦不繁重;法官問他何以還要冒險出走,黑奴的答案是,他不過在安全溫飽與自由自尊之間選擇了後者而已。中國答應給香港以安定繁榮,但香港人仍有和二百多年前這位黑奴相同的訴求。」

但願在一再加辣的《港區國安法》下,港人仍享有一點自己——以筆者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言論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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