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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28日

邵家臻 專業議政

石牆生花

時光荏苒,歲月未有靜好。一年前的4月24日,我和戴耀廷、陳健民及黃浩銘因佔中被判入獄。一年後的4月24日,正藉我們四人入獄一周年,陳健民在Facebook上載一年前的新聞片段,題為「香港佔中九子判刑:敲鐘者最後的話」,片段影着接載我們的囚車離開法庭,朱耀明牧師老淚縱橫,哽咽地呼喚着我們的名字。

一年過去,我還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觀看自己進入監獄。一年前這一天,吃過愛人親手烘焙的早餐,踏出家門,踏入法庭,再押入臭格,轉上囚車,直入荔枝角收押所,驚魂未定,要打指模,登記資料,被編號碼:413100,然後換上啡色囚衣。我不用剃頭,但要剃鬚。隨着鬍子緩緩剃走一刻,我流下坐監生涯的第一滴淚。KM(陳健民)以為我是為了失去那標誌性的鬍子而落淚,還說剃鬚的邵家臻精神爽利,後生10年。但其實我是為了如此貼近獄中生活的淪落而流淚——我被要求使用公家鬚刨剃鬚,那個鬚刨不知有多少人用過,肯定沒有清洗,一陣惡臭撲鼻。

電影《上流寄生族》說氣味有罪,貧窮的氣味像醃菜又像晾不乾的布;而囚錮之味,則是惡俗的餿水味。以為可以用抗爭意志來承受,結果身體最誠實,負面情緒隨着全世界最腥臭的炸魚通通逼發出來,當晚又屙又嘔,弄得KM憂心忡忡。

自己有一部分還留在監獄

坐牢的生活早已劇透,我不是4月24日法官宣判刑期的一刻才知道,大大話話用了超過一年時間做心理準備。可是,有些事情即使做了幾多準備,腦海裏做了幾多綵排,都是難以下嚥。

我自2017年5月因為跟進「少年犯被虐打」而開始關注囚權,去過不同懲教院所「公務探訪」,臻辦也有不少寄信或致電求助的個案,在投訴機制方面不知和懲教交手多少次,但我總沒有想過跟進囚權要跟到坐牢來感受囚友的世界。我試過為了解拾荒者生活而去體驗一天,但一天就是一天,再辛苦也只是一天,不像赤柱的163天。

社工有句行內術語:「用家才是專家。」畢竟,我從前對監獄生活的認知是智性的,有一臂之遙,獄政如何落後、封閉、猖狂,都是靠囚友或釋囚講我知的,我的同理心和想像力再豐富也總有偏差。要到自己身陷囹圄,才醒悟囚犯的真實身份;我慶幸自己有這個「終生老冧」:413100,那不是單單6位數字,它是一條鑰匙,能夠打開一道道倉門,讓我體會坐監滋味,從此抽象的認知變得感性,有聲音有味道有畫面。起碼,我現在和囚友、手足說起炸魚、蚊型雞翼、開board、「鎖水記」、舉耙投訴要找數等監獄日常,都不再是吹出來,而是以第一身、主觀鏡頭(POV)埋身肉搏而成的。

監獄生活又是另一樁的「不想回憶,未敢忘記」。我的肉體雖已獲釋,但總覺得自己有一部分還留在監獄裏:每逢星期日早上九時許,老是想起那粒麵包糠牛肉球;每逢晚上七時,間中會「聽到」倉門double lock的聲音。是壓力後創傷症候群?是玻璃心?是身體記憶?以上皆是。我更認為是召命(calling)。蒙主感召,讓我成為一個盡心盡意盡性盡力關心囚權、致力去改善獄政的人。坐牢期間,有懲教職員奚落我爭取囚權是撈政治資本,立心不良;出獄後,在街頭、在面書上不時會被藍絲攻擊我「邵監躉」、「監躉議員」。他們其實不知道,在差不多四年前的今天,我以「暗室點燈,絕處種花」八個字作為競選立法會的口號。這不是純粹用來呼喊的,是要提醒我在多艱難的情況下也要行出來,別管是行在浪尖、刀尖、議會、監獄之上。

赤柱磨成針

我認為,將荊棘變成冠冕,將詛咒化成祝福,把「赤柱磨成針」是對這段經歷最好的回饋。囚權召命,不是空口說白話,由2019年4月24日坐監,到10月3日出監重返議會,再到今天,整整一年,我共撰寫了38封改善獄政的信件予各政府部門;以「公務探訪」形式走遍十間不同懲教院所,共探過131個囚友,其中90個是手足(政治犯);撰寫過48篇獄政有關的文章,並出版兩本書:《坐監記》和《囚錮的社工:十五封給社工的信》。

有懲教職員睇死我跟進囚權,只屬三分鐘熱度的deadline fighter:「坐完監發爛渣」、「最多俾你癲到9月30號咪冇得癲囉」。好吧,「在餘下的任期,我什麼都不做,只招呼你一個」:一、我和社工復興運動成立了公司「石牆花」。顧名思義,就是指縱使囚錮在石牆之內,也要為囚友絕處種花;而英文「Wall-fare」字義上是「跟石牆有關的事務」的意思,又近似「Welfare」。我希望「石牆花」不僅倡議囚權,更可以連結社區各資源網絡,成為資源中心,支援政治犯、囚友、釋囚及家屬;長遠而言,我們要以社會企業的營運方式,令囚權運動走得更遠,即使卸下議員身份亦可繼續做。

二、我也以自己名義成功入圍香港電台「社區參與廣播服務」,將於7月開始有13集名為《終生老冧》的電台節目。我重操故業,跟一位女釋囚做拍檔,開咪做節目,時而對對碰,時而邀請嘉賓,每集講述不同主題的獄中生活,衣食住行包羅萬有,讓公眾對囚權有更多認識和關注。畢竟,多點認識少點歧視,都是好的。

坐監不忘揭書。163日的囚錮之旅,我共翻過61本書(有些一頁不漏,有些一頁就夠)。印象最深的,莫過於奧地利心理學家弗蘭克所撰的《活出意義來:從集中營說到存在主義》。我的獄中讀物全都是愛人、好友、戰友為我準備的。話說劉霞作為中國第一政治犯劉䁱波的妻子,不能沒有最壞的心理準備,但她説能夠合法探監和為丈夫送書,已經自覺幸福。我的愛人有次去序言書室找書,電梯壞了,她就一口氣行上七樓,誓要完成買書任務。她説能夠送書,是她為我可以做的幾件事,做了就釋懷,做了便幸福。

作為一個因判刑超過3個月而在未來5年都不能參選議會的人,我其實不太需要工作報告,也無所謂政治資本,而「囚友界代表」亦不是什麼好東西,爭取囚權之路不單沒有鎂光燈,恐怕連路邊街燈也特別稀疏。不過既然是召命,就以「尷尬又不失禮貎的微笑」來跟懲教署說聲早。

立法會(社會福利界)議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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