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1日

邵家臻 專業議政

一個最小的弟兄

3月24日晚上，天氣悶熱，在深水埗通州街公園的一角，派粥派口罩之後，十多人圍成一圈，出席街友「肥九」的追思會。

「肥九」有名有姓，叫陳萬娣，於2020年3月16日下午在通州街公園死了。街友通知文仔，文仔通知林牧師，林牧師通知我。據悉肥九的殯葬將由基督教關懷無家者協會負責，他是這三四年間第六、七個死在公園，要協會幫忙執葬的街友。今次聯絡到家人，才不用去香港警察雜項組。

牧師很有心，安排晚上九點九紀念「肥九」。此「九九九」不同彼九九九，有讀經、有講道、有唱詩、有祈禱、有祝福，以及有懺悔。是來自我這個立法會議員的懺悔。

好事爭不來

大概在4年前，當我競選立法會議員的時候，出席一個在油麻地警署後面舉行的街頭論壇，討論街友處境和無家者政策。當時被問及會否以無家者友善政策作為議員議案在議會中提出，出席的候選人個個一口應承，只是我有保留。由於在一屆任期中，提出議員議案的機會只有一至兩次，作為福利界議員，我要將此機會交給整筆過撥款改革或者綜援改革，但我應承街友，一旦進入議會必定為街友做點工夫。

這些年來，不論在福利事務委員會，還是民政事務局委員會，我都曾經以此向政府問責。例如在2017年2月6日，以福利事務委員會名義落區，由晚上7時到凌晨1時，走訪街友、劏房戶及麥難民，並在2月13日於福利事務委員會以「為露宿者提供的支援」為題討論。又例如每逢遇到寒流或熱浪，黑雨或暴風，我都要求民政事務總署開放庇護中心，讓街友、無家者有瓦遮頭。

雖說在過去都為街友奔走，其實成效不彰：街友友善政策，是零；街友宿舍，是零；街友locker，是零；連一張可供街友臥睡的長凳，也是零，真箇好事爭不來，壞事擋不了。

先說「無家者友善政策」，關注團體向來有共識，認為可朝四個方向進行：一、要求政府（包括民政總署、地政總署及警務處等）停止一切滋擾露宿者之行為；二、要求民政總署復建過渡性的市區廉價單宿（建議3年年期）；三、設立租金管制，取消單身人士計分制，增加單身公屋，協助露宿者上樓；四、要求政府制定制度及法例，保障露宿者基本權益。而中文大學社工系黃洪博士亦受託於深水埗區議會，進行一項有關處理通州街露宿者問題的研究，提出六項建議，包括：一、將部分通州街臨時街市改成露宿者自助服務中心；二、將部分通州街臨時街市及停車場改成臨時夜間宿舍；三、於欽州街圓形天橋底設置儲物空間；四、以太空艙作設計，改善服務機構宿舍；五、增加開放夜間臨時避暑及避寒中心；六、提供更多單身人士出租公屋。

壞事阻不了

問題是，不是沒有政策內容建議，而是沒有政策部門負責──連哪個部門主理無家者問題都左推右搪，到了推無可推，就虛與委蛇。部門採取鴕鳥政策的嚴重程度可以到連無家者人數統計都不願做，實行沒有數字就沒有掌握；沒有分析就沒有計劃；沒有政策就沒有成效評核；沒有負責就沒有問責。此之謂好事爭不來。

至於壞事擋得住嗎？街友受欺凌的事件時有所聞。過去有食環署清場，將街友的家當當垃圾拋掉，要告上法庭；亦有康文署淋濕地方，撒滿臭粉，拆掉涼亭上蓋，任由廁所設施長期損壞，想街友知難而退。

2月27日，收到「瞓街牧師」林國璋的通知，在2月24日黃昏時分，有數名沒有表明身份的黑衣人到通州街公園，以搜毒為名，用鐵錘打爛越南街友的家當，連一罐豆豉鯪魚也不放過。有街友眼見黑衣人離開公園後折返警署，懷疑是警員所為。後來在我出信及媒體多番查詢下，警方承認在此3個月間，以「晴天行動」之名，進行反罪惡行動，出動了570次，共拘捕了9名男子，涉及藏毒及販毒。至於有沒有濫用職權，施以警暴，則不予置評，任何不滿可向監警會投訴。

3月3日，我致函康文署，要求保存2月24日下午5時至6時在公園內的閉路電視錄影片段，並取得有關街友的授權，要求安排「睇帶」，以決定進一步行動。3月4日晚，警務處發出新聞公告，指在2月24日於通州街公園進行反罪惡行動時，有警務人員涉嫌毀壞現場物件，一名涉事警員已被即時停職，而案件亦交由西九龍總區重案組進行刑事調查。先旨聲明，我並沒有「如獲至寶，似發現天大醜聞」的感覺，只認為警暴問題一宗都嫌多。

說來諷刺，在肥九追思會這一夜，是麥當勞晚市堂食的最後一夜，至少要維持兩個星期。麥當勞關門等於一直在麥當勞過夜的「麥難民」又要無處留宿了。藝術家馬玉江曾經花了一年時間每晚都去麥當勞觀察麥難民生活，並收集他們的消費收據，策劃成《夜未央》展覽。

藝術家用精準的磅去逐一測量數以千計的收據重量，發現一般顧客的單據平均重0.7到1克，但麥難民的收據會比一般顧客短，只有0.3至0.5克，上面只列有一項食物或飲料，這已是他們所能負擔的，算是一張收據換一晚住宿。

我出信要求民政事務局緊急開放臨時庇護或避疫中心，即時支援這群無家者，以及請麥當勞的管理層酌情處理這群麥難民。3月27日收到政府回覆，表明有關中心只會因火災或極端天氣而開放，不會因疫情而開放。按章工作至此，我立即聯同立法會議員和區議員約見民政局局長，反映不滿，正等待回覆。至於出信麥當勞，網民鬧爆我不應take it for granted，解決街友問題，責在政府。我非常同意，也虛心受教。

「這些事你們做在我這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在肥九的追思會上，我聽見上帝的說話。

邵家臻　立法會（社福界）議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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