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6日
自從7月8日成功爭取手搖扇以來,我一直強顏歡笑,事關面對銅牆鐵壁,能夠有所寸進,大家都知道得來不易。可是,另一方面,跟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得來的,不是什麼宏大的結構改造工程,僅僅是一把只售2元的手搖扇。
在位者的「視人觀」
是署方的存心調侃戲弄,告訴你終究是撲火燈蛾,還是一次檣傾楫摧的冒牌效應的開始?我暫時摸不透。只是在33度的酷熱天氣警告下,囚倉的溫度一般都比倉外高出兩度,每晚在35度下撥扇,簡直有種「在大海裏活活渴死」的荒誕感——此水不同彼水,飲海水解渴跟飲鴆止渴的意思雷同。同理,在翳焗難耐之中要起勢撥動手搖扇,撥得汗流浹背來撥走翳焗,跟愚公移山又有幾大分別呢?
親愛的助理不知是攞景還是贈慶,寄來了有關「手搖扇」的歷史考掘。原來手搖扇可以追溯至乾隆時代。根據《清太宗實錄》記載,有次乾隆帝處理軍機要務,忽然傳來一陣汗臭,後來才知道,這是宮女的汗味並隨扇子的風傳到皇帝鼻子。
皇帝命令工部要想辦法解決,工部遂發明了用繩子牽引扇子,宮女站在屋外拉動繩子,扇子就能來回擺動。汗味聞不到了,但又可憐宮女要受暴曬之苦,乾隆於心不忍,再發明了一種「水激式風扇」。顧名思義,即是引入水流來驅動風扇自動旋轉。這把自動化風扇,既解決了宮殿裏的熱,也免除了宮女的累,可謂一舉兩得。
我一面驚嘆手搖扇作為古法正宗,源遠流長;一面又感激乾隆一次過解決了「熱」和「累」兩個問題,而不是either-or,顧此失彼,甚至相咬相吞。乾隆的「水激式風扇」,背後所展示,正是在位者正視「下人」作為人的存在,是關心人的生命管理,而並非把「下人」當成是「死物」的對待。
作為一個高頻率自我檢討的在囚抗爭者,在怪罪自己有負眾望。
一個個囚友路經我都請我爭取「風扇」的時候,一把手搖扇,還要是一人只可擁有一把手搖扇的巴巴閉閉下,的確難看。特別感謝羅湖女懲教所的女囚友向我的感謝——終於可以有把手搖扇長伴左右。
手搖扇之所以成為個人小確幸,皆因它置身於一個更戾橫折曲的大環境之中。據聞羅湖女監的紀律嚴之又嚴,嚴得連用「簿皮」作扇子潑涼都要禁止,所謂久旱逢甘露,所以如今能夠名正言順有把手搖扇,可以撥涼無憂。
寫過《異鄉人》和《薛西弗斯的神話》的哲學家卡繆從來都是不穩定、叛逆而孤獨,對世界終究有份不安。那種不安,其實是不安於室。他曾經這樣寫希望:「潘朵拉(Pandora)的盒子充滿着人性之惡。在從這盒子冒出來的一切事物之中,古希臘人讓希望排在最後一個,因為它是其中最可怕的。我沒見過比這更令人感動的象徵。因為跟人們所相信的相反,希望等於忍受順從。活着,就是不忍受是順從。」
不要忍受順從,這正是不安於室的真意了,無怪乎卡繆終其一生「觀察到生活的荒謬,不可能是一種終結,僅僅是一種開端」。是的,荒謬從來非終結,察覺到世界的荒謬之後,不是要繼續忍受,而是將之轉化為對生命的熱情,乃至反抗的動力。這一男子從來不是想單單把現實描寫下來,他更想讓世人明白存在的真相,繼而學會如何在隱隱不安中跳躍,躍出重重的樊牢。
手搖扇的存在感
而這才是我成功爭取手搖扇之後耿耿於懷,不安於室的原委。手搖扇之平常,根本沒有爭取之必要,在熱得像在碩大的烤爐下,一把手搖扇只能說是卑微中的卑微,只有在戾橫折曲之下才需要證明其存在之必要。今日它的存在,以至所散播的希望,正好反而說明在囚人士向來對順從的忍受。
忽然明白,何以親愛的助理找來了手搖扇的前世今生,它叫我凝視良久:在它的存在裏頭,有種說不盡的意涵,例如璀璨和滅絕。
雖然囚友們無法和外邊的香港人聚在一起爭取「反送中」的五大訴求,但我們感同身受;爭取風扇卻換來手搖扇的漠視,無異於香港人要求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但政府卻以「監警會」作替代品的侮辱。
香港人昨日(8月5日)發起全港大罷工,社福界更有超過3000人參與,同工散落七區罷工集會進行支援;我在赤柱沒有獨善其身,我選擇按章工作,以及罷用一天手搖扇。我身在赤柱,但與香港人同在。
邵家臻_在囚立法會(社會福利界)議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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