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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5月9日

曾國平 經濟3.0

亞當史密與中國的3個年份

早幾日寫了〈鴉片戰爭這歷史禁區〉一文,意猶未盡。政治干涉教育,情緒掩蓋思考,以鴉片戰爭作為挑動民族情緒工具,由來已久,居高位者有其意圖,愚民受鼓動一呼百應,表態加上表演,也沒有什麼好講的。周末不談政治,只談學術,我想以這場貿易戰為針線,穿引起3個年份,刻畫出亞當史密與中國的微妙關係。

一、亞當史密論中國(1776年)

《國富論》於1776年出第一版,同年美國宣布獨立,遠方的中國,乾隆帝在位,清朝國勢正值高峰,那一年沒發生什麼大事。亞當史密見聞博雜,廣交商賈,從其書中例證可見一斑。其援引的證據以英國等歐洲國家為主,從古羅馬到當其時的「即時新聞」無所不包,但他絕非歐洲中心主義者,選材上不時放眼四海,提及最多的國家之一正是中國。以當時交通科技水平,亞當史密既非傳教士亦非歷險家,當然沒有踏足神州大地,最長途的旅程只去法國而已。他對中國的了解,都是從書本得來。

亞當史密在書中多番提到中國地大物博、富裕豐足,尤其欣賞其交通基建,開拓修葺陸路水道,有利國內貿易。除此以外,他的看法皆頗悲觀,屢次舉中國為停滯不前(stationary)的例子。根據他的增長理論,唯有儲蓄積蓄資本,開拓內外市場,經濟才能保持增長(progressing),勞工亦可得到最佳待遇。中國雖然富強,但已到發展盡頭,於是出現明顯的貧富懸殊,平民百姓生活水平極低。

在第一卷第八章,就有繪聲繪影的這一段:

「其生事至微,有西人船至,則環船而伺,幸其棄殘江,爭相撈食。狗胔貓腊,半敗生蛆,苟得分沾,即同異味。嫁娶無節,而好孕惡育,例不舉兒,都會棄孩,多夕多有,或以溺殺,好豚犬然。此天下至極殘忍之事,而其國有公操其業以為生者。」

又搶食又殺嬰,好此生動形容,可謂傷盡中國人民感情,換了在今天,早已遭網民官媒圍攻,亞當史密非公開道歉不可了。這段文字取材自一本法國著作(而且有點譯錯),內容是作者從到過中國的傳教士聽回來的,亞當史密詳盡複述這段二手消息,是其歐洲至上心態作祟還是出自其對貧苦大眾的人道關懷?這條問題也許就如林則徐禁煙是否「不智」一樣敏感和難答了。

要幫助中國農民工人脫貧,亞當史密認為只有一途,就是中國放棄其鎖國政策,盡開貿易。數十年後,亞當史密預言成真,只是其曲折過程非他能預料想像而已。

二、鴉片戰爭與東印度公司(1833年)

《國富論》中一大主題為反重商主義。此主義者,源遠流長,主張透過徵收關稅等手段,霸佔市場賺取「外滙」,以增加貿易順差為唯一目標,可說是今日保護主義的思想泉源。亞當史密最看不過眼的是壟斷貿易的殖民地政策,花了大段篇幅狠批,認為最不可取的手段是成立獨家公司(exclusive company),由政府外判管治權力獨攬帝國生意,矛頭直指當時業務仍風生水起的東印度公司。

經濟學者改變世界,只是一廂情願的幻想,就如亞當史密寫成巨著,英國的貿易政策不會因而改動分毫。無奈的現實是,蠢政策生命力頑強,但久而久之,隨着其壞處漸見明顯,終會出現修正甚至廢除的民意訴求,碰上此適當時機,高官政客自會懂得借用學術思想穿鑿附會,順水推舟進行改革了。英國要等到亞當史密死後幾十年,政治風氣才出現轉向,放鬆了不少貿易限制,包括在1833年終止東印度公司的壟斷權力。亞當史密泉下有知,也許相當安慰,樂見其慷慨陳詞終於有點作用。

東印度公司壟斷不再,商戶之間競爭激烈,鴉片流入中國更見順暢。翻查歷史數據,由1833年到1839年開戰之前,鴉片入口箱數增加一倍有多,貨值卻是先微升後大跌,意味着鴉片供應曲線向右移,價格因英國開放貿易急速下降,令鴉片由有錢人才可負擔的高級玩意,漸漸變成平民貼地的消閒產品。鴉片量增價減,為後來林則徐禁煙壯舉埋下伏線。之一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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