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15日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中國古代有個故事,說兩男在山間採藥,遇上美麗姑娘,受熱情款待數天後,到他們落山時,人間竟已過千年……
這故事跟Jenny Quinton的故事,也差不多矣。
1989年天安門事件改寫了不少人的命運,其中一人是Jenny。來自英國的她,本來是和男友去西藏觀光的,但民運擾亂了中國的交通,於是他們把目的地改為香港。而自從她踏足梅窩,就深深愛上這片在她眼中不吃人間煙火的土地。此前她沒想過在香港定居,更沒想到在生兒育女後男友會拋棄她三母子離港,未幾更在泰國跳樓身亡。她憑雙手養大一對子女,此時人間已過了31年了。
由碼頭行上Jenny創辦的梅窩森林學校Ark Eden,首先要穿越不少蜘絲網和吊絲蟲,在籬笆外有惡犬吠個不停。大概30分鐘後,終於看到Ark Eden的木牌,像陶淵明走入桃花源,這是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
Ark Eden的面積以萬呎計,主要分兩個部分,一邊是Jenny的住所,另一邊是實習生宿舍。當中有露天泳池、可放帳幕的空地、蜿蜒盤旋的老樹、沿河有鞦韆、巨型廚房、冷氣會客室、生化廁所、瑜伽冥想空間、各種果樹和小型農田等。
古人以30年為一世,她在這個伊甸園,也渾然不覺地住了「一世」了……
她曾經有兩個夢,可本來應當陪伴她實現夢想的男人,都在進入夢境前去世。「我常說我們(we),但其實只有我一個人在這兒做事。」Jenny在帶記者參觀Ark Eden時說。
小時經常搭飛機
Jenny此字,在十七世紀有雌雀的意思,而少女時代的她,的確如同一隻快樂的小鳥。從機師父親得來的甜頭──「搭飛機對我來說,就像搭巴士般方便和便宜。」她幾乎每個星期都出門,「早於13歲我就獨自去巴黎、荷蘭遊玩……在大學念書,我是每周走堂兩三天,由紐卡素飛去布萊頓(Brighton)探望男友。」她自詡強記書傳,即使戀愛大過天,都能應付大學的功課。
畢業後,她決定去澳洲做老師,「我想在澳洲定居──但在去澳洲之前,我要到外面闖多一次。」這次的目的地是亞洲。但面前有條分岔路──她坦蕩蕩地說:「其實,那時我有兩個男朋友。」其中一人叫David,「他是我在夜店認識的,是一個酒店顧問。」
可以開名,固然David就是被她選擇的人,不為別的原因,「只因他長得好看!他有黑頭髮、藍眼睛。」她頓一頓再說:「你要知道,人們在年輕的時候,總是儍氣的。」
聽得出她語氣有點懊悔,那麼回頭來看,當時是否選錯對象?
「我認為是的。」她點頭。
這個亞洲之旅,她和David去了峇里、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直至來到中國,可是那時是1989年。
轟動世界的八九民運,改寫了她半生的命運,「我們原本要去的是西藏,但因那時到中國旅遊甚為不便,加上我所有的信用卡已透支,我們便決定留港工作。我有英國護照,在香港找工作十分方便。」她語氣一直十分平靜:「又沒多久,我懷孕了。」她在4年之間誕下長女及幼子。
沒想過結婚?
她猶豫了一會,才輕聲笑道:「我想的……到現在仍然想!」
由浪漫的背包遊,到生兒育女後要為柴米油鹽而操心,她和男友開始出現矛盾。「我和David原是很不同的人,」她有點無奈地說:「跟他相處是有點困難。」
導火線發生在某天兩人因一些事爭吵,「他發火了,不停向我扔雜物,在我忙着執拾東西的同時,沒有留意到兒子在外面玩耍。而到我發現兒子時,他在充氣水池遇溺,一張臉幾乎變成青色,他差一丁點兒就死去!」
「那次之後,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他了。」她回想道。
David在村裏說盡她的壞話,又訛稱她吸毒來跟她爭奪撫養權,但失敗告終,之後他離港,「他最初沒有滙錢給我們,後來有,但都只是很少錢。我經歷了很長時間的貧窮,我到處收集食物,學會打魚,我要餵飽我的孩子。」她沒有被打垮,反而在跨越一個個難關後慢慢成長,「我學會憐憫之心,也看清誰是真朋友。」
又隔了一段日子,她從朋友口中得悉David去了泰國,從一間酒店的天台跳下身亡,「現在回想當時,我猜他有躁鬱症吧?」她不太肯定地說。
所有垃圾都是寶
一直以來,支撐着Jenny生存的,是她的子女和大自然。
在未成立Ark Eden的時候,她在國際學校教書,一對子女也在該校讀書,「學費算我兩折!」她舉起兩隻手指,「所以,在我決定離校創辦Ark Eden,要面臨大考驗(財政),但我實在喜歡大自然,所以找來朋友幫忙推行這計劃。」其中一個朋友是建築師,但跟David一樣,他沒有陪她走到最後,「我們還只在構思階段,他就因腦瘤死亡。在他臨終前,我向他承諾,我會把它辦成。」
轉眼間,經過10多年的發展,來到今天Ark Eden已成為梅窩的森林學校。眼前一切彷彿井井有條,卻又是東橫西倒的,例如以她住所的客廳來說,有陳年中式朱漆木櫃,又有一張球形太空椅,她說家裏的東西都是拾回來的,例如有朋友的二手傢俬,也有酒店棄置在路旁的畫作,「你看這百子櫃,至少值萬元!」所有垃圾,在她眼中都是寶貝。
的確,任何在這兒衍生的廢物都能循環再造,如玻璃樽會混和泥土砌成圍牆,水牛以至人類的糞便在經過發酵後可堆肥,膠樽則用來盛載肥料。園內一條直達天台的木梯,每行木條皆參差不齊,就是林中拾回來的「廢柴」。
Jenny現時已買下園內的部分土地,「每當我存下一點錢,又買入多一些土地。」而無論地價升到多高,她說都不會賣出──但政府仍可引用權力收地呢?「對,所以我仍沒感到安全……」作為地主的她說道。
想必她對「明日大嶼」計劃深惡痛絕?她深深吸一口氣叫道:「這是香港歷史上的大災難!好像一條龍闖進來,不停在噬吃大自然!」她叫記者務必把這話寫出來。
依靠着高高大樹
兩年前「山竹」襲港,Jenny說即使營地的兩間老房子已有80年歷史,但整體影響不大,沒有水浸,只有一個生化廁所的屋頂倒塌。「最令我頭痛的永遠不是大自然,而是政府。」她強調。
兩個男人都沒有陪伴她到最後,但Jenny不乏熱心朋友、義工和實習生來幫忙。尤其記者十分好奇那張份量十足的太空椅,究竟是如何搬到山上去的,她手舞足蹈地指是友人用手推車運上來的。當然,她偶爾也要親手修補一些小破爛,但粗重工作總有人代勞,「我?我在這兒為大家沏茶嘛!」她撓着雙手大笑。她的團隊明明就是「we」。
這些年來,不少孩子和家長都去過Ark Eden學習與大自然共處,而Jenny記憶最深的是有個小女孩在分享時說:「靠着高高的大樹,我感到生命力。」
她的兒子已長大成人,有女友,即使在港也不能時常陪伴左右,女兒更人在英國追尋自己的夢想。
她有時獨個兒待在林中,最長可連續數星期都不下山。問她會否有感到寂寞的時候?聽到問題後她抬起頭,午後的陽光被樹葉擋着,沒把我們曬傷。「……我有高高的大樹依靠着呢!」她微笑道。
Jenny Quinton小檔案
國籍:英國
家庭:育有一子一女
職業:Ark Eden創辦人
學歷:泰恩河畔紐卡素大學(University of Newcastle upon Tyne)政治學學士
撰文:譚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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