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4日
臉,應該是我們辨識一個人最重要的憑藉──因為臉被認為是人最重要的部分。然而,當我們在很多年之後,偶然回看一張小學班相,那些曾幾何時與你度過每一天的臉都變得陌生,那些理應熟悉的臉已不能再勾起你任何回憶,讓你逐一說出每一張臉的擁有者名字;那一張張臉,變得空白,無論存在與不存在,對你的意義都似乎一樣。平凡人的臉,原來並不那麼重要。
臉被省略
當我看見Gideon Rubin的作品Untitled(Class Photo II),立即想起過去多年影過的班相:記得的臉當然會有,但不記得或已經毫無印象的肯定更多,他們的臉,已被我腦袋的記憶體自行刪除,就像Untitled(Class Photo II)裏的那群學生,通通沒有臉,但即使沒有了眼耳口鼻,不代表他們都是一式一樣,他們依然是獨立的存在個體──他們每個人的坐姿、站姿,以至一些微細的動作,都構成了他們的與別不同。只是他們再獨立、再與別不同,卻沒有足夠理由給歷史記下,他們存在的這個事實,注定被遺忘。
Rubin要用畫筆記下他們──在不畫他們的臉的前設下。Rubin,1973年生於以色列特拉維夫,祖父Reuven Rubin(1893-1974)也是畫家;Rubin說,祖父在他的藝術生命佔上很大比重,但以色列人的身份,對日後藝術創作沒有太大影響;成長年代的自由,令他很早就獨立地思考自己的路向。Rubin先後就讀於紐約視覺藝術學院和倫敦斯萊德藝術學院,愛肖像畫的他,決定以肖像畫作為創作主題。
畫舊玩具
肖像畫,自然就是描畫人的臉,自然需要描畫存在於臉上的五官,這是一個理所當然的想法。
Rubin一直遵循這個所有肖像畫家都信奉的理所當然,直至在紐約親眼目睹九一一事件的發生。他發現自己不能再畫肖像畫,不能再動用過去一直遵循的理所當然想法,去面對肖像畫,去畫「完整的」肖像畫。
他暫且放下人和人的臉,開始去畫舊玩具──都是一些殘缺的舊公仔,它們不是斷了腳,就是沒有了一顆眼珠;殘缺,令他們被遺棄,喪失了作為玩具的作用和意義,與擁有者的關係終止了,不會再為擁有者製造新的記憶……這一種經由殘缺所衍生的種種,吸引了Rubin,他撿拾它們,描畫它們,其實也是在記錄它們,記錄它們所曾承載的故事和意義。
這個執舊公仔畫舊公仔的過程,令Rubin重新思考肖像畫。臉,向來被認為是代表人的全部,但如果當人不存在了,他的臉也漸漸被遺忘了,被遺忘到一個再沒有人辨識出他是誰的地步,那一張(曾經代表了擁有者全部的)臉,還有意義嗎?還有需要被畫下來嗎?
撿拾遺棄
Rubin開始去跳蚤市場或到eBay, 專門購入那些不知被誰遺棄的舊相簿,將舊相簿照片上那些不知姓甚名誰的人,作為描畫對象,但通通不畫、省略他們的臉──Rubin根本就不認識他們,這一張張臉,對Rubin來說,其實等於不曾存在;而在省略了臉部之後,Rubin竟然發現,代表人的原來不只是眼耳口鼻,還有其他(例如動作);臉,固然是作為展示一個人時的事實,但非事實之全部。
Rubin很喜歡意大利畫家Giorgio Morandi(1890-1964)的作品,用色上亦深受對方影響,專用飽和度低的色彩,事實上,這種低飽和度的用色很符合舊相片本身所呈現的柔和色調。
由2006年開始,除了傳統畫布,Rubin甚至以硬紙皮繪畫──不是什麼特別製造的硬紙皮,而是來自那些隨街執到的紙皮箱,Rubin喜愛這些硬紙皮的平庸,也愛紙面的獨有質感。他一方面專注去找被遺棄的舊相,另一方面撿拾被丟棄的紙皮,再在紙皮上繪下一張張沒有臉的肖像,讓他們以不完整的狀況呈現,但這種不完整反而造就了另一種意義下的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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