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早逝天才的不安

有些藝術作品，只能藏身於藝術館和畫廊；也有些，既存在於被認為充滿藝術味的場所或成為收藏家藏品，卻又能同時讓一般平民百姓穿在身上，走到街頭。說的是美國塗鴉大師、新表現主義藝術家尚．米榭．巴斯奇亞（Jean-Michel Basquiat, 1960-1988），他1982年的繪畫作品Untitled，在2017年以1.1億美元拍賣天價成交；而同時，他生前所繪下的畫作，也一直被各高級時裝及街頭品牌用作衣服上的圖案裝飾。這大概是巴斯奇亞在其短促一生中從沒預計過的現象。

時尚界追捧

過去先後借用巴斯奇亞繪畫的品牌計有Supreme和Comme des Garcons，而最新近的是，創立了不足10年的Off-White。這個把高級時裝和街頭時尚界線模糊了的品牌（設計師Virgil Abloh去年更獲邀擔任Louis Vuitton男裝創意總監），在2019春夏季系列中，將巴斯奇亞所繪的頭像和寫下的字，放在T恤、牛仔恤、連帽衞衣和褲上。當我在品牌專門店問售貨員時，店內沒有一個人答得出這批衫褲上的公仔出自誰手筆，而唯一講得出口的只有兩個字：好型。

「好型」，不代表巴斯奇亞在他們心目中的價值（畢竟他們連圖畫是由巴斯奇亞所畫都不知道），卻只等同當這批不知名公仔被配上品牌名字後的唯一效用和意義，而且是由品牌名字賦予巴斯奇亞意義。

至於在2017年以天價買下Untitled的日本企業家前澤友作，巧合地，也跟時尚有關——他正是日本最大流行服飾購物網站Zozotown創辦人。

對比其他藝術家的作品，巴斯奇亞的畫的確很適合用來配襯衣服，但他生前所繪下的一個個不安惶恐的人頭，自然不是為了方便有朝一日做print tee。

解剖書啟蒙

第一位為巴斯奇亞灌注藝術養份的人是媽媽Matilde，她帶兒子逛曼克頓的藝術館，又替他報名做藝術館會員。巴斯奇亞7歲時被車撞倒，留院做手術，她買了一本書給兒子解悶——Gray's Anatomy，這本由Henry Gray撰寫、Henry Vandyke Carter繪畫的經典解剖學專書，深深影響了他，不是令他迷上解剖，而是影響其畫作面貌，總以切割分離的人體作為主要呈現。

巴斯奇亞的媽媽在他13歲時患上精神病，從此便在精神病院進進出出；他跟爸爸相處不來，被趕出校，居無定所，靠賣T恤和明信片為生。1976年，他跟友人Al Diaz在曼克頓展開了一個街頭藝術行動，代號SAMO，以塗鴉方式寫上一些詩句，又或一些指涉社會和人生的諷刺語句。1980年，他們在大街小巷寫上「SAMO IS DEAD」，行動完結。同年，參與了The Times Square Show，正式開始個人藝術發展，迎來了極成功但又極短促的藝術生命。

由1980年出道到1988年因吸食過量藥物致死為止，巴斯奇亞給外界的感覺就是遊走於藝術界、時尚界的寵兒：畫作受歡迎有價有市，與Pop Art宗師安迪華荷合作（甚至有指華荷是借巴斯奇亞這新星的名氣挽救自己名聲），跟Madonna拍拖，做模特兒替Comme des Garcons行catwalk……這種風光，應該是很多人渴望的，但巴斯奇亞好友Keith Haring卻說，他所過的生活，正是他一直在批判的。

巴斯奇亞活得不安，不安來自他的膚色，偏偏藝術圈主要由白人構成，他感受到歧視，「黑人藝術家」帶有一種非我族類的歧視標籤，而他本人，就像畫作中那些被分割的人體，尤其是那些張開雙眼的人頭，局部而又惶恐地暴露在世人面前；凌亂地分布畫作不同地方的字詞語句，就像心聲，卻盡是旁人難以閱讀、大抵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心聲。

在他離開31年後都依然沒有什麼人明白──即使他們明明穿上印有他畫作的衫褲好型地行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