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格拉底遺言之謎

由1952年開始，英國電影協會（BFI）出版的《視與聽》雜誌，每隔10年都邀請影評名家選出「有史以來最出色的10部電影」，結果由1952至2012年的60年6屆評選，都由奧遜威爾斯（Orson Welles）執導的《大國民》（Citizen Kane）名列第一。2012年方由希治閣（Hitchcock）的《迷魂記》（Vertigo）取代。

《大國民》開場，一名孤獨的老人，被稱為大國民的傳媒大亨簡尼已奄奄一息，拚盡最後一口氣，喃喃自語：「玫瑰花蕾（Rosebud）。」隨即身亡。整部電影便刻畫記者偵查「玫瑰花蕾」的意思，倒敍他的事業、愛情及婚姻，但到戲末，簡尼臨終遺言的謎，記者依然無法解開。

生命是一場疾病

《大國民》「玫瑰花蕾」之謎是虛構故事。蘇格拉底臨終遺言之謎卻是真實的歷史，記載在柏拉圖第四篇對話錄《斐多篇》（Phaedo）內。蘇格拉底被控煽惑年輕人，罪名成立，法庭給他選擇放逐或服毒自殺。蘇格拉底選擇了服毒。自殺當天，蘇格拉底召集了幾名弟子，包括柏拉圖、斐多、克力圖（Crito）等在獄中對話。《斐多篇》既是哲學，也是文采斐然的對話錄。就算你對哲學無甚認識，也值得捧讀。

柏拉圖先講述蘇格拉底如何證明人在肉體死後靈魂仍然存在。之後，蘇格拉底解釋自己為何拒絕逃獄偷生。眾弟子黯然神傷之際，蘇格拉底召獄卒給他毒酒，一飲而盡。

眾弟子中，有默然垂淚，有低聲飲泣，有放聲大哭，蘇格拉底還責備他們：「你們幹什麼？我趕走女人，就是不想見到她們失控（哭泣）。」眾弟子羞愧，不敢抬頭。在失去知覺前，蘇格拉底吩咐克力圖：「我沒有祭祀阿斯克勒庇奧斯（Asklepios），欠祂一隻雄雞，你代我還此債，別忘記呀！」克力圖答應後，蘇格拉底再沒說話，氣絕身亡。

蘇格拉底弟子眾多，克力圖不是他最鍾愛的一個。為什麼蘇格拉底臨終要吩咐他辦事？原來，蘇格拉底與克力圖是同鄉，都是雅典Alopeke邦人。代他祭祀及奉獻給神祇，當然委託同鄉較妥當。

阿斯克勒庇奧斯是什麼神？他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醫神，手持蛇杖（由古至今，醫學界都以蛇杖為標誌），本是太陽神阿波羅的兒子，能醫百病，甚至可令死者復活。由於祂醫術高明，死亡人數愈來愈少，宙斯看不順眼，為了制止人口膨脹，便行雷殛祂。

阿斯克勒庇奧斯死後晉升為神。信眾患上頑疾，長久不癒，便向祂奉獻一隻雄雞，並誠心祈禱直至入睡。翌日清晨，若被雞啼吵醒，即表示阿斯克勒庇奧斯答應所求，頑疾可不藥而癒。古希臘諸神並非黃大仙，不是有求必應。荷馬的史詩《伊利亞德》便記載了特洛伊（Troy）之戰中，許多名將向宙斯獻上牲口，宙斯依然有求不應。

明白了蘇格拉底臨終遺言的背景後，許多哲學家都不禁要問：蘇格拉底為什麼要臨死委託克力圖獻雞？尼采在《快樂的科學》中認為：蘇格拉底旨在告訴世人：生命是一場疾病。如此說來，蘇格拉底是個悲觀主義者，但這不吻合他一貫的主張。威爾遜（Emily Wilson）則認為：蘇格拉底將死亡比喻為生孩子，他奉獻給阿斯克勒庇奧斯，是感謝祂在他死後令他的靈魂生存下去。亦有哲學家認為：蘇格拉底感謝阿斯克勒庇奧斯，使他在生時精壯健康，當哲學家直至老年！

冤債償清好散場

另有一說：蘇格拉底擔心在他死後，他的邏各斯（Logos）──或譯為「道」──即他的哲學主張隨他的死而消逝，因而他委託克力圖獻雞求阿斯克勒庇奧斯令他的邏各斯不死。若邏各斯死掉，則令之復活。二千多年來，諸哲學家揣測蘇格拉底的臨終遺言，各抒己見，並無定論。哪個揣測較合理可信，讀者可自行定奪。

《大國民》結局時，工人將大國民簡尼的遺物付諸一炬，其中一雪橇現出rosebud一字，接着閃回（Flashback）簡尼的童年回憶，解釋前因。不論悲喜，電影總會給觀眾一個圓滿結局。現實人生卻往往相反，多少人能像曹雪芹寫的「冤債償清好散場」呢？也許柏拉圖將此謎記錄下來，就是希望後人揣測，這樣就不會忘記蘇格拉底啦！你想家人、朋友不忘掉你，何妨學蘇格拉底般留下一個謎給他們揣測呀！

撰文 : 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