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2日
離開公立醫院前,我是一位顧問外科醫生,巡房看病人時,一般都會帶着一群人,包括不同職級的醫護團隊;在醫院行政上,我也是主管級人員,主持大大小小不同的會議、委員會等,帶領各部門同事提升服務質素和安全。專業範疇方面,也被推選為學會委員長,成為專科的代表、發言人、KOL,那時的我,自我感覺良好。
近年轉型為私人執業,工作模式完全改變了:每天巡房看病人不再有下屬們團團圍住,只是孤身隻影地奔走於各醫院;不再主持各種會議;不再是發言人,傳媒和各人的焦點。就連每天的午飯,都是獨自一人在醫院飯堂,匆匆忙忙地倒進肚子裏去。
最近一次學會周年會議,會後大家拍委員大合照,也忘了請我一起拍照了。咦,我可還是他們的一分子啊。突然間,我發現自己好像被世界遺忘了。
離開會議廳,沒聲沒息,百感交集在心頭。提攜後輩,為整個行業帶來一點貢獻,然後悄然引退,這不是我本來的心願嗎?怎麼忽然害怕被遺忘了?怎麼忽然不捨我曾經的那些卡片上的銜頭?怎麼我原來是這麼需要被人簇擁着的感覺?
然而回想過去的日子,一幕幕刻骨銘心的記憶湧上心頭:有次一位同事病了,其餘全組醫生處於水深火熱中,身心靈俱處於崩潰邊緣,首當其衝的是我和另一位副顧問醫生,我們每天下班後一起在辦公室流淚、禱告,直到半年後團隊才漸有起色;也有年輕有幹勁的前線同事,在遇到困難挫折後頓失方向,前路茫茫,和他們每天下班後的聊天時間就成了最有效的治療,我的經歷變成了他們的鼓勵,現在看見他們都已是獨當一面的職場達人,自己的滿足感,實在大得無比。
作為醫生,我最愛說的話就是「有得醫,不用怕」、「這病我們可以控制的」、「你的癌,其實沒有你想像中的可怕」……能治癒的病,當然放心講;若然不能的,也要把將來要面對的病情、徵狀、存活率等一一告知,讓病人心裏踏實一點,未來的日子預算好一點。
記得有位智者說過,當一個人的身份和價值,一張卡片上的銜頭就已經寫完的話,那其實是很可憐的人。這次當我自己的銜頭被擦掉,感覺好像被其他人遺忘的時候,我才驚覺到,原來我內心深處,最熱切的渴望——即「那團火」,就是盡自己的所能去鼓勵別人,把一些正能量,甚至盼望帶給別人,讓別人的前路,有多一點點的光亮、一點點的力量,哪怕只是小小的一丁點。這個才是擦掉銜頭後,真正想做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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