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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6日

翟宗浩 察顏觀色

老爺子的七色琉璃

東京練馬區冰川台畫室內,剛落墨着色的亞麻布裏,粗獚黑線背後漂染過一抹天藍,寥寥數筆已烙下印記,大局擬定,凝眸處,主人翁悠悠獨白:「感覺上還滿年輕嘛!縱使活了95歲……年齡長幼畢竟別人眼中倒映,而我依舊是當初的夥子,絲毫沒有增減。」

筆者苦苦哀求,計劃能趕在晨曦,觀察及拍攝先生創作,無意閃身迴避之人淡然微笑推辭,堅持沿襲半世紀前巴黎生活12年的習慣,清早六時起床,用過簡單的咖啡伴吐司和沙拉breakfast,便要開始繪圖,午前光陰僅幸存顏料及畫家,永結無情遊,針插不下任何人與事,一切俗務必須止步atelier帳外!當代著名artists會晤過好些,能讓我俯首數目稀疏,譬如技術超硬的畢加索,又或者思維奧秘得叫人困惑的Duchamp,可惜吾生既晚,未能親近,同時對於「追星」行為由來嗤之以鼻,逆料今天竟又甘心情願,自投羅網,倍添異數。

跟野見山暁治的因緣,也許應溯源1981年中文大學畢業,幾度省思,深知造詣膚淺,經李福華老師推薦,報考日本政府獎學金,由於資訊貧乏,特意到新亞圖書館偵察情報,際會下驚鴻一瞥,瞧見大師藝業,眩暈半天,立定志向,申請負笈東京藝術大學第四研究室,數月後始得通告,順利獲取教授和文部省核准,不勝雀躍。

最後一課

世事往往人算不若天算,翌年初生牛犢踏足上野公園,方發現老師恰巧榮休,繼任教官羽生出雖說待我不薄,生前摯愛鄧麗君(極可能於中國認識局限,努力尋找共通話題),交談內容殊非小子願景,自然構成莫大遺憾,其間堪以告慰,即前後三次碰上野見山氏,還清楚銘記其中一回,大師假銀座商譽興隆的みゆき画廊(Miyuki Gallery)舉辦個展,斯時小小留學生人微言輕,肯定靠邊站,連開腔輩分也攀不上。

風移影動,三十多年流水落花,偶然機遇與老師接軌,不亦樂乎,電話中依稀憶記這樁改變學子一生的典故,更誠邀赴日本中部湯河原聚首;Yugawara位列熱海、箱根之間,平凡一座城鎮,素以溫泉著稱,然則先生根本沒餘暇偕異鄉客「泡湯」,正忙碌炮製平生第四幅巨屏stained glass,今番相約,大可視作給惡補拖欠良久的最後一課!

會合地點名字「NKB現代壁畫研究所」,廠房建築隱匿深山項脊,確鑿位置甚至原住民也說不利落,大概由驛站徒步,迎大野屋旅館方向走上個把小時云云;陌路旅人孤身緊握地圖,強禦山陰冰涼冷風循循漸進,心內嘀咕,想替奇妙歷程胡亂撮寫故事,乃至老遠冒現疏離落寞的幾幢小樓才鬆一口氣。

技法卓越

挽手敞開作坊木門,驟然一幕超現實圖像率先映入眼簾:擔當秘書的山口千里女士可卯足勁,穩紮馬步力扳先生那牛皮腰帶,而瘦癯老匠則90度彎曲軀幹,文風不動,專注色彩斑斕的玻璃拼圖,無物無我,宛似入定,澄澈處取特製塗料洋洋揮灑,不徐不疾直達終結,疲倦中勉強招手言諭參拜者趨前追認。

泉淌淙淙,山居三日,師傅行雲流水,容人目擊創造實況,不單培育過藝術修養,另一要旨無疑處心示範卓越技法、專業、職場為何物,此亦蓬萊與眾不同的民族精粹!

小小工房,十根指頭足夠盤點的團隊, 員工全體聚精會神,關注分工進程——玻璃板塊的規劃復合、彩片切割線條取捨、光屏調配、個別琉璃色階突變、sandblast打磨、潔淨老師勾畫後隙縫上累積顏料、登記每片glass編號 、更新草稿、順序安排剛塗色塊遞進烘焙機器(600度高溫)燃燒一個夜晚、濯洗風乾、保存密封,最後研究所的總司令中野竜志作出綜合統籌……諸事大小一應嚴守格律,各司其職,敬業樂業,期求所有環節必臻盡善盡美,並引以為傲,此情此景,較諸去年探訪南中國地方藝術生產工場,各式「差不多先生」投閒置散,彷彿天壤,真箇寶貴且沉重教誨。

撰文 : 翟宗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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