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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1日

莫連雲 開卷偶拾

尼國靈童風土情

本年香港書展,各地「文林高手」雲集。班.歐克里(Ben Okri)乃著名尼日利亞作家,於本屆書展首次來港,大談寫作心得,亦略談其大作《飢餓之路》(The Famished Road)之靈感來源。

《飢餓之路》主角名為阿紮羅(Azaro),此人為靈童,據尼國風俗傳說,靈童往往不願投生於現世,有靈童未出生便離去,留下無魂肉身,亦有靈童特意投生凡塵,以增廣見聞,體驗人間疾苦。靈童早已看破生死,深明何謂「生者寄,死者歸」,但其父母卻難捨骨肉之情,故總想設法留住親生兒女。

阿紮羅生活之地,乃貧民小鎮,人人生活刻苦,但其父生性桀驁不馴,住處業主與搬運公司老闆皆支持富人黨,但父親則堅持投票給窮人黨,業主因而加租以圖逼其屈服,搬運公司老闆則要父親搬最重的貨物,但工資依然極低。其母親為謀生計,便每日往市場賣雜貨蔬果,但富人黨羽卻常去菜市場,將窮人黨支持者逐出市場,推倒此等人之攤檔。父母為自衞,不知打架過多少場。

凡靈兩界交錯

靈童雙目所見之物,有異於常人, 阿紮羅不只看到凡間人物,亦看到靈界神鬼,凡靈兩界,相互交錯。阿紮羅就如《小王子》之主角到處拜訪大人的星球,但難以理解大人在想什麼,故大人若對他說任何輕蔑話或罵話,他必然反駁否認或罵回去。「酒吧星球」有寇朵大嬸,雖與富人黨合作做生意賺大錢,卻終日愁眉苦臉。母親在「市場星球」擺賣水果雜貨,常遭富人黨羽驅趕。攝影師的「星球」則是玻璃櫥窗,展覽照片多張,後來成了富人黨羽之眼中釘,以為其為間諜。而父親則在「車庫星球」做苦工搬貨,眾人見他體壯,莫不勸他當兵。

阿紮羅分不清凡間與靈界,而靈界故鄉又不斷派使者來帶其回去,訓斥阿紮羅不應留在凡間如此久,故此,阿紮羅常因躲避鬼怪而迷途於市井或森林,而靈界使者則常在酒吧或街巷發生暴動打鬥時,趁亂擄走阿紮羅。至故事中段,阿紮羅不欲承受父親打罵,便跟靈界使者離開塵世,其肉身不吃不喝兩星期,瀕死,但母請巫醫召回其魂。自此以後,父親大變,以為擺脫困境之唯一方法,就是練武與參政。故此天天練習打拳以在拳賽賭博贏錢,又買大量英文書回家,勸阿紮羅用心讀書。父在贏大錢後承諾為其支持者建大學,惜支持者全是乞丐,父便戲言此大學名叫乞丐大學。

尼國我國類似

「路」喻命運,阿紮羅父親講故事時,說「路」常餓,故一邊往前伸延,一邊吞食擋路之物。而阿紮羅在靈界則聽到另一則故事:鬼魂說,靈界裏也有鬼魂修路接通天堂,修路兩千年,才修完兩英呎,阿紮羅問為何天堂路修如此久?鬼魂說,一旦修通了路,「它們就沒事可做,放棄夢想和追求,而且毋須考慮未來。它們會因完美和厭倦而自滅……所以每當它們修完一大截,或忘記了預言師的話,誤以為已經把路修通時,地震就會發生,雷電就會砸頂,隱形的火山就會噴發……路會發起狂來,扭曲並毀壞自身……工人會神經錯亂,人們會無端挑起戰禍……而一代新人又會成長起來,在廢墟上重新開始建設。」歐克里說,講故事是尼國人風俗,尼國人長輩教訓晚輩時說故事,同輩間回答彼此問題時用故事回答,亦善說故事以避開某種話題,平日閒來無事可做時,亦說故事娛樂。

書中玄幻世界,就取材自此等民間故事。歐克里將尼國人風俗信仰與口傳故事,融為魔幻奇書,令人嘆為觀止。我國與尼國雖相隔千里,但書裏某些情節,卻使讀者聯想起華人民間傳說,例如前文鬼魂所說之「路」,竟與《金剛經》所說之「相」相似,天堂非天堂,路亦非路,兩者皆為幻相。天堂路永遠建不成,就如人間法相終將幻滅。回望近代歷史,世界各地政治家與野心家,曾利用政治理論造出多少烏托邦,使多少人如故事中之鬼魂般,費盡力氣建天堂路,但最終卻一同發狂,毀滅一切?

而阿紮羅靈童之遭遇,不禁使人想起天后(媽祖)的童年。相傳天后本名林默,出生時不哭,童時能通仙佛,後學懂巫術為人治病,真不知天后在童年時,有否如阿紮羅般,受盡凡人誤解。在故事後段,阿紮羅父親與某逝世拳王打拳得勝後,忽爾懂得通靈,自此,阿紮羅常夢見父親與祖父靈魂在夢裏閒談。此段情節,則使我想起佛家名著《高僧傳》裏,鳩摩羅什「胎教」其母之故事——其母懷孕前,並不懂天竺語,但懷孕鳩摩羅什時,忽自通天竺語,甚至能以流利天竺語回答高僧之發難詰問。究竟兩母子在靈界做過何事,令其母慧根忽爾聰慧如此?後來鳩摩羅什所譯之《金剛經》漢譯本,文筆奇佳,流傳千年至今,是否因其智慧接通前生?

《飢餓之路》此部小說,猶如尼國風俗智慧所譜出之魔幻交響曲,令讀者手不釋卷之餘,亦令人反思靈魂為何物。生而為人,應為自己命運建路往何方,才能避開幻象之陷阱?

撰文 : 莫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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