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4月17日
距離本地嘻哈歌手JB以《潮共》打響名堂,至今已經4年。他當時以流利的廣東話饒舌:「你咪最X叻提款/搵你契媽/最緊要齊款/巴黎世家」如果不看MV,你也許不會知道JB是菲裔。
在短短幾年間,愈來愈多本地少數族裔饒舌歌手出現,形成潮流。這些歌手大多在港土生土長,廣東話更是講得字正腔圓;但他們的作品除了粗口與地道俗語之外,更摻雜了糾結複雜的身份感受。
身份是一個歧義重重的概念。在法律意義與護照上,我們有一個國籍;在別人眼中與鏡裏,人人都有所屬的膚色種族。但我們要問的是,我們是否認同這些外在環境加諸的定義?當身份是一個外界強制你承認的框架,我們有沒有反抗的可能?
近年崛起的南亞裔饒舌歌手Zain,曾在訪問中細數自己的身份如何遭人惡意定義:「毒犯、黑社會、強姦犯…… 那些印象是沒可能撇走。」他的成長經歷,跟不少在港南亞裔一樣,飽經歧視與取笑,但他一直認為自己是香港人。有次過境,海關沒有阻攔華人,唯獨截停他一個,他展示身份證說:「我係香港人,我返屋企。」
你當一個地方是家,但這裏的人有沒有當你家人?Zain第一首饒舌作品《南亞仔》裏,唱出被種族定型的辛酸。MV起初拍着他垂頭走路,但到了後段近鏡拍他大頭,隨節奏饒舌,理直氣壯地面對這些偏見與批評。雖然歌詞充滿血淚,但Zain急速地饒舌時,用純正的廣東話唱出不被擊敗的自信,也證明自己徹頭徹尾是香港人,狠狠地摑了種族歧視者一記耳光。該YouTube影片至今已累積18萬觀看次數,不少人留言支持。
然而,在港少數族裔的身份認同概念複雜,難以一刀切劃分。
早前提及的JB,就自小與本地學生打成一片,沒什麼困難。不過在《工》裏,他嬉皮笑臉地諷刺港人功利現實的特質:「淨係識得計數/無乜嘢味道/陀地賓仔廣東話/比你講得地道。」你也許覺得他「臭寸」,但如果認真地細味這些歌詞,你會反思自己與語言、身份的關係──在這個文化混雜的城市,多少人生育子女之後只教他講英文,鄙視自己的母語?又或者,像JB所說,去餐廳點菜時,阿姐說話都有鄉音?
事實上,語言矛盾只是表象,更底層的問題源自語言所代表身份拉扯問題:我們是誰?來自哪裏?又將要去哪裏?在加拿大出生的日本裔歌手TXMIYAMA在《HKG | 香港》裏,雖然用英文饒舌,但他堅持自己來自香港。
這些由少數族裔寫成的作品,漸漸豐富並塑成香港文化面貌的一部分,改寫着過去的身份歷史。值得留意的是,嘻哈音樂這種藝術形式,本質上就有很濃烈的反抗意味。它不可一世的風格,既源自大量粗俗地道的歌詞,也因為其快得不正常的節奏,本來就在挑戰聽眾──如果那個語言不是你的母語,又或者就算你懂得廣東話,但聽歌時突然出神想了其他東西,那麼你將會一個字也聽不到。當然,就算全神貫注,你也可能要重複聽幾次才跟得上。強烈極速的節拍,給予嘻哈音樂獨特的傲氣,並帶有年少輕狂、拒絕主旋律的姿態。
回顧嘻哈音樂的歷史,我們也許更明白少數族裔港人饒舌的意義──它起源於美國被壓迫的非裔及加勒比海裔青年,因為不願被消音,於是訴諸音樂,反抗各種社會不公及歧視,為自己爭取權益及發聲。
假如我們好好審視今日的香港,也會發現這座城市裏頭滿是腐爛。菲裔港人Lazyboi Dri在他的饒舌作品《做緊野》裏,折射物價高企的問題,令港人沒有選擇:「如果無聽你電話/唔使問/唔使講都知/喂我做緊野。」MV裏,Lazyboi Dri忙碌地駕車送貨、在廚房洗碗、坐辦公室聽電話……因為女友說想結婚,但嫌棄他沒有車。難道這不是所有香港打工仔的寫照嗎?Zainali的《I'm(not)okay》糅合英文與阿拉伯語歌詞,還有一段很長的廣東話饒舌:「每一晚向真神禱告世界嘅糟糕/人生嘅糊塗…… 我希望/我可以/吹住自由嘅風。」字裏行間透露出令人心酸的無力感。
如果有什麼把香港人連結起來,那不是膚色種族,而是面對身份的迷茫與不安,以及在貧富懸殊社會裏努力求存──這些生活體驗正正構成了香港人的身份認同及文化。我們也可以反思,所謂「少數族裔」其實並不少數,他們反映了香港人的大多數。
作者現雙主修香港大學新聞系及比較文學系
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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