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15日

吉暝水 文化論政

在觀塘道上修建忒修斯之船

沿着觀塘道走過啟德大廈重建工程的圍板，轉彎上斜進入前啟德皇家空軍基地，即今香港浸會大學啟德校園、視覺藝術學院所在。每年來看畢業展，總不免有種「唔知今次係咪最後一次」的不確定。這種不確定的忐忑，今年特別強烈。

這座一級歷史建築只是借來的空間，大學需定期向政府續租。最新一次租約討論始於2012年，當時政府產業署要求浸大以市值續租，開價每月30萬元。校方本來已計劃把視藝院遷回九龍塘本部的傳理視藝大樓，然而，學生擔心傳理視藝大樓的建築結構未必能容納重型機械設備；加上九龍塘校園環境相對狹窄，可能限制日後學生的發揮空間。他們遂成立關注組，又拍賣作品集資，用盡方法留住啟德校園。幾經爭取，校方最終在2013年與政府達成共識，以特惠租金續約10年。這張租約將於明年8月屆滿，意味着浸大視藝院即將再次面臨搬遷危機。如果未能功成續租，明年畢業展或會成為啟德校園的告別展。

駭浪中尋找各人海岸

相對於10年前，今次續約變數更多，情況更為複雜。今年1月多間傳媒報道浸大計劃重整架構，以藝術科技和創意媒體為方針，將現時電影學院、視覺藝術院及音樂系合併，成立新學院。浸大學生會視覺藝術學會幹事會早前發聲明反對，憂慮方案削弱視藝院獨特性。據了解，相關諮詢已完成，程序上合併隨時可以「上馬」。資源整合後，配合新學院定位，校方續租啟德校園的意願勢將再度降低。

面臨學院架構重整，又可能失去沿用接近二十年的啟德校園，今屆畢業展以《忒修斯之船》為題，似在有意無意之間回應眼下處境，勉勵一眾同學「在駭浪中尋找各人的海岸」。浸大視藝院向來生員眾多，應屆畢業生共有118人。逾百個創意腦袋，學習成果的題材和形式多樣。除了繪畫、雕塑、陶瓷的傳統媒介之外，還有人做繪本、動畫，以及其他互動裝置等。

這批畢業生在學年間可謂驚濤駭浪不絕，觀塘道小山坡上的校園大概曾是他們的避風港。不少畢業作品緊緊附繫於校園各處，依戀及於一草一木。有人在石頭上寫書法，鋪滿園圃；有人用上比人還要高的黃銅，模仿庭園內柔韌的樹枝。要是沒有啟德校園寬餘的空間，怎能容得下如此大型的裝置？另一邊廂，有人把校舍一面櫥窗臨時改成塗鴉角；有人將巴士座位搬進校園，留下看似垃圾的各種包裝紙。很多時，創作走在前沿，不為主流理解和接納，但藝術學院可以包容種種反叛和異想，孵育我們未曾想像過的可能。要是創新以器物主導，而少談思想突破，冠以創意之名的藝術學院又如何？

離開校園，修船出海。即將接受社會洗禮，驚濤駭浪當前，畢業生心情自是忐忑不安。「忒修斯之船」源於古希臘哲學討論，叩問：如果「忒修斯之船」所有零件都換過，那艘船還是「忒修斯」嗎？以忒修斯作為隱喻，代入視藝院甚至香港，均可言之成理。移民潮席捲全城，不再只是社會現象的描述，也是很多人親身經歷的實感。

上月底，香港中學校長會公布問卷調查結果，顯示上學年學生退學及教師離職數字大幅增加。受訪的140間學校當中，每間學校平均有7.1名教師離職。視藝院上學期先有2名教師離開，暑假之後將再有另外8名教師離職。一個學年之內，合共走了10位教學人員；而視藝院全體教員約有30人，離職比例高達三分之一。這是香港一間大學學院的情況，也是整個香港社會的縮影。

處身時代洪流，莘莘學子通過創作掙扎沉浮。他們在觀塘道上修建忒修斯之船，預習「瓦解，裝嵌，然後再瓦解，再裝嵌」。基因不斷分解重組，流變出不同形狀，適應變動不斷的處境。踏進新關卡之前，他們宣告創作是一場「無止境的任務」，唯願「在萬變中捉緊些什麼，不至磨滅殆盡」。畢業之後會怎樣？啟德校園會變成怎樣？視藝院的前景又會如何？

啟德大廈重建如火如荼，駛進天秤，圍起竹棚，外牆也鋪上了尼龍幕。新大樓會愈起愈高吧？觀塘道上，行人已看不見視藝院；而視藝院裏面，景觀也不如從前開揚。明年還會在這裏看到畢業展嗎？我們都沒有水晶球。

作者按：2022年6月13日香港浸會大學正式宣布成立新學院：School of Creative Arts（SCA）

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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