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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6月3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快成鵪鶉之城 才俊多變俊傑

外交部新任駐港特派員劉光源,昨天會見傳媒,強調「香港問題實質上是一場奪權與反奪權、顛覆與反顛覆、滲透與反滲透的較量」。上綱上線至這個地步,北京要牢牢掌控香港,理當如此。

顯而易見,「較量」已見勝負,這不僅體現在香港的「國際金融地位穩固」上,還展示在無間斷地舉行了三十年的維園燭光晚會,明晚可能昏暗無光。去年此際,在限聚令的約束下,悼念「六四」的維園之會,已無復往昔的激情澎湃,如今有了港版《國安法》,主辦單位「支聯會」的負責人有的下獄有的官司纏身,今年的悼念活動黯然失色,不難預期。看香港民意研究計劃的「民調」,支持「平反六四」的民意較去年大幅下跌十三個百分點至百分之四十七,為十八年來新低,更有百分之二十八受調查者認為應該把之解散。不管是什麼客觀現實令港人不再全心全意支持「支聯會」,其前路難走、前途堪虞,已清楚寫在維園草地上!

可以一寫的題目不少,而明晚肯定沒有、今後更可能再沒人提及的「燭光晚會」,非寫不可;然而,浮想聯翩,卻有無從落筆之窘。香港快成鵪鶉之城,昔日才俊多成俊傑,加上國安之劍高懸,還有什麼可說!?

翻閱有關「六四」的十多篇舊作,不少尚未「過時」(這令筆者自我陶醉,設非如此,以筆者的年紀,有什麼誘因繼續筆耕),謹摘錄數則(選稿比寫稿困難),「自娛」並饗讀者。

一、

〔一九九二年六月五日〕北京公然以軍人坦克對付手無寸鐵的和平示威者,舉世嘩然,英國縱不驚不懼,良心亦有不安,在《聯合聲明》不可變動的局限下,令中國顏面無光的居英權計劃,便在這錯綜複雜的情況下獲得英國國會通過,而為了重振港人瀕臨全面崩潰的信心,旨在繁榮過渡期經濟的新機場計劃也加速上馬。前者成為港英觸怒中國的話柄,後者則成為北京牽制港府施政的把柄。過渡期中港關係,從此多事。

自八九「六四風波」以來,我們看到香港的政治形勢趨於不利。第一、南中國經濟暢活興旺,減輕了中國在開放經濟上對香港的依賴,反而吸引許多港商改走親中路線,而到國內爭取有利地位賺錢發財的先決條件就是忘掉「六四」。第二、可容港人移民的目標移居地,經濟持續不景,「搵食」艱難的情況仍在惡化;反觀國內經濟起飛,雖然混亂,但是充滿機會和希望。

「六四」和緩了中共管治階層的內部矛盾,令國內的開明派保守派在政治和經濟上各得其所,齊心抓權。香港的情況剛剛相反,三年下來,當年支持「六四」的許多香港人陷入難以自拔的迷惘;現實的衝擊,令香港人雖曾目睹中共對待人民的無法無情,卻又基於實惠的經濟問題和民族淵源而難捨難離,誠惶誠恐留港苟活的人愈多,端正是非的觀念愈罕見,這樣的社會能有多大作為?(收《沉寂待變》)

二、

〔一九九三年六月四日〕「六四」之後,中國的人權狀況受到國際注視而漸有改善。以今年為例,便有王丹、王希哲、徐文立提前獲釋,魏京生獲准「出遊」,韓東方獲准出國就醫以至沈彤以待罪之身「深入虎穴」而終於能夠安全回美,在在顯示中國對於異見分子改持較寬鬆的態度。不管中國在人權取態上是原則之變還是權宜之計,我們仍可視之為中國面對「六四」民運的衝擊,不得不把經濟事務放在優先處理的地位。我們認為這是一項了不起的進步,如果沒有「六四」,中共的政治掛帥會是「厲鬼」而不是「冤魂」。

「六四」民運對香港的衝擊同樣深遠,它突出了中港之間的政治文化差異;若非中港之間經濟一脈相連,兩地的關係肯定早便陷入嚴峻的對立!

血洗天安門激發過百萬港人冒着狂風暴雨上街遊行,無畏的反暴政行動,一心一德,令中國當局震驚,擔心其政權會被組織起來的港人動搖,遂有把香港定性為「反共基地」的論斷,中國進而在政治上對香港處處設防,不在話下。

「六四」事件至今已四年,不少港人的情意結仍然揮之不去;事件的關鍵人物如鄧小平、楊尚昆已退隱,仍在政治前台活動的只有李鵬。最近李氏稱病,已有個多月未見露面,假使他「不起」或因久病而大權旁落,海外華人的「六四」情意結才會在某一程度上獲得紓解。這對李鵬而言,也許並不公平,但是真情如此,理說不清!(收《旺市蓄勢》)

三、

〔二○○九年六月四日〕畢竟二十年了,目睹「風波」發生的一代,有人看不清、有人記不起、有人不想提,那是「各適其適」的現實。認為「六四」不可或忘的人們,除了繼續在紀念性集會上高喊幾聲「毋忘六四」外,還有什麼其他板斧?

支聯會今年的主題是「毋忘六四.繼承英烈志,薪火相傳.接好民主棒」。召集群眾、搞群眾運動的人,難免要借響亮的口號鼓動人心,可是每年舉着大同小異的標語、狠狠地喊上幾千幾百遍「毋忘六四」,並不足以「薪火相傳」;認識事件、記住教訓,八九當年的文字報道、錄音錄像與圖片,實在需要有意識地集中保存以免散佚。有關「六四」種種,香港的教科書內容要多詳盡才夠全面?那是費時失事、吃力而又收穫有限的爭拗;設立「六四」資料館,讓後來者看到最接近真相的事實根據,才是一樁更能發揮「薪傳」作用的實事,也是抵擋記憶被淡化、被閹割、被磨滅的有力防衞。

香港是最適合設立「六四」檔案資料館的地方,因為我們是中國境內最自由的特區,又是國際性城市;這裏資訊流通,言論無禁,如果在中國境外,如美、加的某一城市成事,別有用心之類揣測,會把事情複雜化。由專業人士、以嚴謹的學術態度進行大規模的資料蒐集和整理,這樣的資料館,大可成為國人政治文明的一個座標。(收《為後人謀》)

四、

〔二○一八年五月二十九日〕再過幾天,便是「六四風波」二十九周年。這些年來,堅持當年北京並無「屠城」的「社會賢達」,不是買少見少而是有增無減;而親睹或在電視上親炙北京鐵腕「清場」、因此在聲援「六四」的聯署行動中簽下大名的時彥紳商,不少已自摑嘴巴,露出悔意(藉口是「內情複雜,不擬妄加論斷」)。從對「六四」的反應,清楚看到市儈港人勢利的一面!

顯而易見,耳濡目染「六四風波」的一代,即使在事發時義憤填膺、痛不欲生,但祖國全方位崛興,銀彈槍彈在手,這些人中便有的說看不清當年發生了什麼事,有的選擇性失憶;然而,堅持「六四風波」不可或忘的不識時務者,仍大有人在,今年的遊行,據本報昨天報道,「上街」的人不足一千二百(警方的數字僅為六百一十人),創「歷年第三低」,雖然遊行組織團體支聯會主席何俊仁相信六月四日(下周一)的維園集會,「仍可吸引以萬計人士出席」。不過,眾目所見,在當局高度「設防」及以嚴刑峻法伺候之下,港人上街高喊「抗威權、悼六四」和「打倒一黨專政」的熱血,與酷熱天氣背馳,已在降溫!(收《鬼佬怕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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