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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2日

林崇發 開卷偶拾

名人飯聚之談

今日做記者,人物專訪的驚喜愈來愈少。難得面對面談心,後面卻總是坐滿了一個又一個公關和Spin Doctor,「這段可以重新說過嗎?」、「麻煩受訪前提供所有問題先過目」之類,感覺就像古時洞房花燭夜,房間坐滿了姨媽姑姐指點敦倫之道,愈是大企業的高層,愈多這類姨媽姑姐,最後淪落得對話內容不痛不癢的,受訪者無癮,訪問的無癮,讀書和觀眾也何癮之有?

衡量受訪者是否高人,就是有無單刀赴會的「吉士」,有些高人無可奈何,身不由己也要帶上一些Spin,最後則懶理照「我口講我心」,這就是言論自由之真諦。

說到訪問,在《金融時報周末特刊》FT Weekend內,有一欄名為〈與FT飯敍〉(Lunch with the FT),可算是人物專訪的殿堂作品。以飯之名,隔開一層層公關,邊吃邊談,放下大人物的包袱,吐出幾句真言,讓大家過癮一下。《與FT飯敍:52則經典訪問》結集了1994年4月23日至今,最經典的52則人物飯敍對話。

此欄每星期一則,透過《金融時報》的國際人脈,受訪者眾,廣遍全球大城小國,國際企業大班和俄國寡頭企業家,乃至流行歌王與文豪。閱讀這些受訪者的對話,娓娓道來,如開啟新一道知識的門窗,意大利黑幫營運,和被普京追殺的俄國商人,經歷異常,讀來有所得着之餘,真有現實比小說更光怪陸離之感。什麼卡達菲兒子Saif Gaddafi和究竟誰是Morgan Tsvangirai,who cares?但以飲飲食食來包裝一下,看看名人們的飲食喜好,或許能提起本無興趣的讀書,不小心在百無了賴的周末讀完幾千字的訪問。

午飯自然流露

今天在YouTube,大人物的訪問片段唾手可得,基於想看人出洋相的惡毒心腸,最喜愛的還是沒有後期剪接,現場Live的對答最為刺激,但身經百戰的名人如馬雲和Tesla的Elon Musk,就算面對幾十個鏡頭也不會有真性情,公關機器已是身體感官的一部分,說話自然得比演員更自然。比較之下,閱讀〈與FT飯敍〉時,很可能少了鏡頭的防備心,受訪者更容易在挑通眼眉的記者前,流露出多一份真實,下筆時也許誇張一點,也許收斂一份,在字裏行間,最後就由讀者自行幻想訪問現場的畫面,這份浪漫,就如在大銀幕看3D哈利波特,總不及燈光昏暗的躺在床上幻想佛地魔和哈利對決的精采。但當然,既接受《金融時報》訪問,也不要以為他們會「畀面」而筆下留情。

結集的其中一個訪問是來自伊拉克的當代大建築師Zaha Hadid。訪問在20年前的1995年完成,作者為筆觸尖酸有名的Lucy Kellaway,文章開首就對Hadid的衣着評頭品足,「Hadid looked all wrong」(Hadid「望落去真係錯晒」),「有些太大,青檸綠色大衣加上桃紅唇膏則太浮誇。」20年前的Hadid,剛贏得Cardiff Bay歌劇院的設計,看到第一段,相信也只好吞下去;但若今天和Hadid做訪問,以她的江湖地位,相信其公司的公關部跟《金融時報》的作家會周旋幾個回合,方可放文出街。

讀這本結集另一過癮之處,就是一口氣讀不同作者與訪談者的化學作用。Lucy Kelleway對着Hadid,多了一份女性之間的小心眼和挑剔,看看後幾頁Angelina Jolie的訪問,從Matthew Garrahan的筆觸感覺到,相信他被受訪者強大的魅力迷倒不少。形容她一身黑裝進場,她談話中美艷的笑容,直到最後不帶雲彩般離場,在加州的陽光之下,put yourself into Matthew's shoes,跟安祖蓮娜單獨吃午飯,不論你是男是女,也會失魂落魄。

畫像透露玄機

〈與FT飯敍〉的另一賣點,是受訪人物的畫像。出自James Ferguson的手筆,寫實而帶浮誇的風格,人物的五官特徵和神態,或真或假,如內文一樣,有現實的描繪,加插了灰諧的調節,亦帶點下筆創作人的主觀,譬如他筆下的索羅斯,那笑容亦正亦邪,令人滿有幻想。這個大名的金融家,多年以慈善基金為名換取國際政治籌碼,好壞參半,單看費格遜的插畫,腦海就閃過他多年來縱橫俄國英國和亞洲金融風暴的歷史,插畫家的取態,精采如此。他的插畫隱約有份取態,但又不脫離現實,配合內文的奇聞怪事,像是讀小說人物故事,卻不似活在我們同一時空的世界。

有時總刻意回避書店內Bestseller的陳列,但這本2013年出版的硬皮版,一直出現在大小書店的當眼處, 加上其鮮明的「金融時報Salmon Pink」,很難走漏眼。早在初版,拿過上手,讀了些熟悉名字的內文,默克爾和拉姆斯菲爾德,那刻覺得這種結集書,有點翻炒冷飯的味道;加上早已在FT Weekend追讀此欄,亦可在網上翻讀舊文,所以忍着沒有買下。幾年間,在倫敦Marylebone的清雅書店Daunt Books,在收銀處放着今年才出版的軟皮版,封面上水蛇春般長的人物名單,彷彿多了幾個亮起來了,引起我的注意。隨着知識增長,這本書愈有看頭,此書魔力,令我終於忍不住買了。

撰文 : 林崇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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