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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8月17日

曾國平 經濟3.0

防範語言偽術

一場反修例衝突,讓我記起許多從前讀過的東西。早前寫過法國大革命與陰謀論,今日想講另一種語言偽術:為了政治宣傳,言語上故意委婉含糊,甚至斷章取義、隱瞞曲解事實。

政權以虛偽言論改變思想

此伎倆歷史悠久,奧威爾的《政治與英國語文》一文中這樣形容:

Thus political language has to consist largely of euphemism, question-begging and sheer cloudy vagueness. Defenceless villages are bombarded from the air, the inhabitants driven out into the countryside, the cattle machine-gunned, the huts set on fire with incendiary bullets: this is called pacification. Millions of peasants are robbed of their farms and sent trudging along the roads with no more than they can carry: this is called transfer of population or rectification of frontiers. People are imprisoned for years without trial, or shot in the back of the neck or sent to die of scurvy in Arctic lumber camps: this is called elimination of unreliable elements. Such phraseology is needed if one wants to name things without calling up mental pictures of them.

這次衝突就製造了大量這類euphemism, question-begging and sheer cloudy vagueness。由「收回」到「壽終正寢」,特首大玩文字遊戲,堅持不講有較明確意義的「撤回」;「暴動」和「暴徒」伸縮自如的定性;將無符合要求出示委任證說成「設計問題」;元朗無差別襲擊市民事件,場面野蠻震撼,某些人卻以「保家衞族,驅趕暴徒」去形容;普通平常的「鐳射筆」,被稱為有攻擊性的「鐳射槍」;有警員懷疑插贓嫁禍,警方回應「唔完美,可接受,但亦都要改善」,又令人想起奧威爾文中的一句:Phrases like a not unjustifiable assumption, leaves much to be desired, would serve no good purpose,a consideration which we should do well to bear in mind, are a continuous temptation, a packet of aspirins always at one's elbow.

思想污染語言,語言亦污染思想(But if thought corrupts language, language can also corrupt thought)。當特首不斷說自己在「聆聽不同階層的青少年心聲」,也許她真的相信自己聽了很多意見,很明白年輕人在想什麼,只是年輕人蠻不講理和被人煽動而已;當警方行動被「科學地」形容為「驅散」、「清場」,甚至冠冕堂皇的「止暴制亂」,久而久之,也許警員不會認為行動有錯,不會覺得手段是否恰當對等,一切都顯得合理而必須。

你會問:反修例的一方,不也有誇張失實嗎?當然有,但我們不能將雙方的錯誤等而視之。有一種「中立」的看法,認為既然雙方都有扭曲事實的例子,因此兩邊都不應支持。這種看法忽略了的是權力的不對等。政府及其支持者掌握了較多宣傳機器,擁有充足資源,能接觸到更多市民,影響力當然比抗爭者要大,語言的毒害自然傳播得更遠。再者,這種「兩邊都有錯」的思考方式,也沒有考慮到語言偽術數量的分別。我認為政府及其支持者「妖言惑眾」的情況明顯比另一方要嚴重,你可以不同意,但至少我們可以根據事實去討論。

用自己的話把事實說清楚

奧威爾認為語言腐敗與政治亂局關係密切,鼓勵大家由自己的語言做起,少用陳腔濫調,行文盡量簡潔,讓訊息清楚可見,讓愚昧一目了然。七十年後,歷史學者Timothy Synder寫了一本名為《論暴政》的小書,從歷史中歸納出二十個教訓,大受歡迎成了暢銷書,儘管我不太認同書中有關美國政治的批評(此書寫於特朗普當選之時,憤怒下有些話說得太誇張了),但書中的第九個教訓我認為是奧威爾一文的絕佳註腳:Be kind to our language. Avoid pronouncing the phrases everyone else does.Think up your own way of speaking, even if only to convey that thing you think everyone is saying.Make an effort to separate yourself from the internet. Read books.

不要將你聽到的看到的照單全收,不要人云亦云,不要隨便使用來自權力的語言,嘗試用自己的方法將事情「翻譯」,這跟研究院寫文章的訓練很相似:將自以為明白的知識用自己的話講一次,才知道自己到底明白多少,因為拾人牙慧搬字過紙往往是為了掩飾自己的無知。面對政權的語言偽術,用自己的話把事實說清楚,也許就是最好的防衞。

至於跟網上世界「保持距離」、多讀書,這些都是老生常談了。除了讓我記起許多從前讀過的東西,這場反修例衝突也使我感到「書到用時方恨少」,就如上星期看完徐家健的文章,我也再次拿起《君王論》,希望從中找到另一種講事實的方法。

香港亞太研究所經濟研究中心成員、美國維珍尼亞理工大學經濟系副教授

http://www.facebook.com/economics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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