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5日
人類文化和生活可以分為4個層次:衣食住行、政治經濟法律、風俗習慣和宗教藝術。
前三者皆是俗世、扣緊現實的。宗教藝術則是精神、心靈的,而且向上超越自我。
意大利政治學家馬基雅維利在《論李維》中稱,羅馬能建立強大帝國,既得益於開國的神話人物羅慕路斯(Romulus),更得益於繼任的努瑪(Numa)。前者建軍築城,東征西討,開闢疆土。史有記載的努瑪,治下從沒發動戰爭。他建立政治制度,設立羅馬宗教,賦予公民共同的精神,國家乃得以強大。馬基雅維利認為,現代國家不單要綜合國力強盛,亦要國民精神上有共同信仰,以及凝聚共同價值。信仰和價值體現於國民的日常生活和道德操守中,最能代表國民認同的就是宗教。很可惜,提到馬基雅維利,人們只想到他的《帝王術》,而忽視了《論李維》。
美國的開國元勳,都是逃避宗教迫害的新教徒後代。法國思想家托克維爾在《民主在美國》指出,美國憲法保障各州人民的人權和自由,「美國的法律讓人們自行決定一切,但美國的宗教卻禁止人們想入非非。」沒宗教的認同和凝聚力,美國難以成為一個現代國家。
制衡昏君
托克維爾承接了啟蒙時代的思想,主張政、教分離。《馬太福音》22章21節,耶穌說:「凱撒的歸凱撒;上帝的歸上帝。」正是說:教會乃屬靈的,不應太緊貼和認同現有政府。政府是短暫的,政策隨時代而變,昨是今非,今是明非,乃常有的事。教義卻是普遍、恒久和萬世不易的價值──如信、望、愛等等。托克維爾認為:宗教表彰的價值,可以藉教會制衡短命的政府不致腐化墮落。
在新儒家眼中,儒家在歷代王朝扮演的角色跟基督宗教異曲同工,一方面為朝廷服務,制衡昏君奸臣胡作非為,另一方面傳承道德價值和民間風習(即風俗習慣)。可是,滿清亡國後,傳統政、經、社會制度和價值都幾乎沒頂了。新儒家亟亟以儒家為基礎,重建共同信仰、價值和風習,因而錢穆、唐君毅、牟宗三等皆十分重視宗教問題。
唐君毅曾在給牟宗三的信中指出:「西方在此有宗教(指基督宗教),西人自幼習之……中國昔有儒教,今則無有,故人入基督教者日多。基督教義……其風習亦多與中國文化不合,而中國人信者尤罕能盡其誠。」唐君毅主張復興儒教,「儒教則可直接人之日常生活。在儒為教處,確有宗教之性質與功能,故曾安頓華族之生命」。
儒教的風習在禮樂。唐君毅認為:「禮樂乃直接潤澤成就人之自然生命。人之自然生命之生與婚姻及死,皆在禮樂中,即使人之生命不致漂泊無依。」然而,如今生死都在醫院,壽終正寢──在家中去世方為正寢──幾成絕唱。許多人──包括非基督徒──的婚禮已全盤西化,用基督宗教儀式。其禮也,在教堂女穿西式白婚紗、男燕尾服。其樂也,奏的是德國猶太裔作曲家孟德爾遜的《結婚進行曲》。葬禮則漸以火葬代土葬,且絕無唐君毅說的「中國人信者尤罕能盡其誠」之象。要復興傳統禮樂,何異於水中撈月?
有容乃大
儒教並非通用的說法。牟宗三指出,從教主講,儒教即孔教,跟信仰耶穌的耶教同。從內容講,儒教是人文教。人文教不信仰人格神,而「應天地並立,不獨上達天德,還要下開地德」。上達天德則祭天,下開地德則祭祖、祭聖賢,由此「開出人文世界」,故稱為人文教。
哲學家容易流於空談,不切實際。西方在「上帝已死」後,宗教已逐漸失去凝聚共同價值和風習的功能。沒了共同價值,政治經濟就失去精神層面,國家成為工具,人民與國家只剩下契約關係,孔子謂之「道不行,乘桴浮於海」去也。
從此觀點看,錢穆說西方文化「不能再為世界人類文化嚮往之宗主」,並不為錯。他認為:有了天人合一觀,中國「亦不再需有像西方古代人的宗教信仰」,毋須花精神氣力復興儒教。錢穆覺得:中國沒西方式一神教及排斥異教的傳統,有個好處──有容乃大。任何宗教:基督教、佛教、回教等等皆並行而不悖。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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