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5月30日
老子在《道德經》有言:「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老子的「言」,包括話語和文字。用西方的邏輯批判,老子是自我矛盾,《道德經》不算「言」嗎?他若是「知者」,就不應寫《道德經》。他既是「言者」,就不是「知者」。那為什麼要相信他呢?
禪宗更明明白白地講明:「不立文字,教外別傳。」六祖慧能有言:「諸佛妙理,非關文字。」不單不能用文字表達,連想也不應想,否則,陷入語言文字「障」,陷入西方的邏輯「障」,就無法覺悟「妙理」了。
中國文學盡在詩。詩受道家的影響,重點在宋代嚴羽《滄浪詩話》中所言:「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此處「盡」意思是局限,文字的局限,就是無法如實地表達/呈現真「知」,只可「引導」讀者去意會和「悟」出來。
歐陽修在《六一詩話》中,借詩人梅堯臣(1002—1060)之口曰:「詩家雖率意,而造語亦難。若意新語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為善也。必能狀難寫之景,如在目前,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然後為至(卓越)矣。」詩能寫出前人未寫過的新意新語——莎士比亞詩所謂dressing old words new——方為「善」。詩讓讀者於「言外」體會「不盡之意」,便是好詩。小說、戲劇等等亦當如是。
梅堯臣的結論是:「作者得於心,覽者會以意,殆難指陳以言也。」文字也者,只是符號,「引導」讀者「會意」作者的「用心」,不是「陳述」文思的。他舉例:「溫庭筠『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賈島『怪禽啼曠野,落日恐行人』。」無一言訴「淒清」,無一語說「孤寂」,讀者卻得其意了。西方編劇理論亦有箴言:Show, don't tell!詩、文成為「聽不見的」旋律,便不至於令作者產生「白紙的焦慮」矣!
撰文 : 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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