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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1月15日

譚淑美 訪談錄

編織情侶用自然物料做公共藝術品

公共藝術近年在香港大行其道,可是一些塑膠或金屬物巨型裝置在活動過後,不少被送到堆填區,對環境構成壓力。黎潤詩(Cecilia)和陳郁(Yuk)也有做公共藝術品,但他們主要採用自然物料,如現時放在堅尼地城卑路乍灣海濱長廊的數個裝置,由竹編結合陶片而成。「取之大地,回之大地!」曾向台灣原住民學藝的Yuk慨嘆:「當一件物件壞掉,把它們弄碎,然後放入大地,讓自然慢慢分解,這就是天地循環。」

有人叫九十後的Cecilia做織女,而八十後的Yuk由織布到竹編,全部程序都有份參與。他們甚至自製織布機,遠近馳名,連台灣原住民也問他們可否出售。

跟Cecilia及Yuk做訪問,兩人像一首合唱歌,一唱一和,極度有默契,畢竟他們已拍拖約10年,而他們全身投入「織女」、「織男」的藝術創作亦有7年。

因玩音樂而相識,Cecilia大學時代曾修讀時裝與紡織學,早對編織產生興趣。Yuk大學時讀會計,原因是要迎合家人願望。在未投身此事業前,Cecilia做過時裝雜誌記者,Yuk則做過會計工作。他們在2015年成立Breakthrough Art Studio。

Cecilia認真地說,跟所有行業一樣,這7年來最難捱是疫情。「活動取消或延期,又好難教學。」

老撾學藝

2018年,他們去過台灣及老撾學藝,跟當地原住民學師。先說台灣,他們參加了在台東舉行的文藝營,學習織布、編竹、編藤。

「有一個師傅,他是卑南族的,曾在香港工作。師傅指,香港的藤編一度非常出名,我們回港後刻意去找這段歷史。但資料不多。因工藝很多時被視為藍領級別,根本無人做記錄。」後來他們發現,香港藤編產業最繁盛的是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到六七十年代已不再興旺。

Yuk想一想再說:「很多年前,工展會小姐有一張鳳尾椅,是冠軍的寶座。」Cecilia望一望男友,接口道:「對很多藤編師傅來說,能做鳳尾椅(日常家用),是令他們很驕傲的。因為如果你成功做到,這證明你已經『出師』了。」學徒期滿藝成稱為「出師」。

他們在台東主要學的是竹編及織布,期間他們跟原住民上山採摘天然材料,一手一腳由零開始做。但說到「由零開始」,他們說不得不提一個泰雅族老師,她把「由零開始」貫徹到底。「先說她的住所,那是她與同族的丈夫把石頭一塊一塊搬來砌成的,屋內有火爐——要用柴生火來煲茶。他們也會出外打獵作肉食——當然不是餐餐都這樣,哈哈!」他們回味着旅程道。

那次,他們主要跟她學織布。「她會自己種苧麻,把它變成線,然後再用這種線去織布。」Yuk讚嘆地說:「苧麻種一年才能收割,然後織布,再做成一件衣物,過程可能長達兩三年!」但從中他得到「取之大地,回之大地」的啟發。

這老師一直在山裏的嗎?「噢,她在城市生活過,也做過記者。」Cecilia答道。

他們第二個學藝地點是老撾一個名為龍坡邦的小鎮。Yuk指最大啟發是,當地要倚靠外國人才能整合到一個藝術區,「他們有工藝師,但從來不懂怎樣做宣傳。當外國人來了,把小鎮變成藝術區,發展成一個有民宿的旅遊區。我們跟他們傾談時,也聽得出他們很感謝那些外國人,否則他們可能現在要在工廠打工!其實,有時工藝無論有多卓越,都要靠一些方法才能傳承。」Yuk嘆道。

兩人在老撾主要學紮染技巧。「這個名為Ikat技巧,是把線紮成一捆,然後再用植物做顏料上色,拿這些線去織布,自動會織出花紋。」Cecilia笑說,「我當時天天對着湄公河切植物材料。」

是用什麼天然材料來做染色顏料呢?「噢,例如藍染,用的是板藍根,即中藥。」兩人異口同聲道:「薯莨,是啡紅色——客家婦女也有用,她們穿的黑衣,就是用薯莨混合河泥製成的天然染色劑。」

自製織布機

既然兩人都能織會編,是如何分工的?他們說,Cecilia主要是做構思部分,而Yuk則去嘗試它的可行性。他們更自行設計織布機,由Cecilia負責構思,Yuk則按照她想要的效果去製作。「你見到的這部機,其實已是第四代。」Yuk指着他們專誠帶來的小型織布機說。

市面有這部織布機賣嗎?「嗯,我們把織布機賣出去!」他們笑道。「台灣有個原住民族——排灣族人,甚至想向我們買機。我們說運費太貴了,但他們說,我們有個木工場,你可以過來造機。」

要有足夠氣力才能完成的工作,也是交由Yuk負責。「對女孩子來說,把竹條折彎不易,所以我也會負責這個部分。」他向記者展示雙手,「你看我雙手都被割得傷痕纍纍。什麼叫工藝師?由設計、落手做都要懂,才能合資格叫工藝師。」

兩人說被竹條弄傷時有發生,有時被彈傷,有時被鎅傷。「我最嚴重是手指整塊肉被切開,幸好最後能駁回!」他舉出一隻手指道。「另外,藤會吸水份的,若雙手太乾燥,隨時會工作途中雙手突然流血!」Cecilia指出。

最後問他們,有沒有從編織了解到什麼人生道理或情侶相處之道?「萬事起頭難,你見到我們的竹波(指他們現正展出的作品)雖然這織法叫『亂編』,但並非真的亂來,而是有很多步驟的。最辛苦是開始時做骨架的部分,這是成形的第一步。學生來編織,整個過程很開心,因為最艱辛的一關——我們已預先為學生準備好,就是把經線排在機上。」Cecilia想一想道。

Yuk有不一樣的感受:「做編織,有一種叫主色,有一種叫底色。像我和她合作,當有一個負責做主色,即是雕花,另一個就專注做底色。生活是要這樣相互配合,也要多些從對方的角度看。」

撰文:譚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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