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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30日

潘天惠 訪談錄

唱片發燒友鄧漢深 以還原音樂「真面目」為己任

小隱隱於野,大隱隱於市,香港之所以是福地,全因人才夠多,臥虎藏龍。賣唱片起家的香港人鄧漢深(James),7年前創立唱片博物館,既展示及銷售收藏品,亦作為一個與同好交流的起步點,一步步尋找音樂DNA,一點點還原音樂「真面目」。

「我大膽講句『黑膠已死』,1994年後出產的黑膠,質素連CD和YouTube都不如,網上資訊只是誘導你消費,黑白不分。」他的言論絕非譁眾取寵,已經得到權威學者認可,也曾獲邀請到大學和論壇演講。

唱片博物館「隱藏」於銅鑼灣閙市中一座商業大廈,記者推開大門,儼如置身平行時空,馬上被悠揚的音樂包圍,眼前是大量音樂珍寶,正中央擺放着一座愛迪生發明的滾筒式古董留聲機,那是1903年出品,館長鄧漢深即席示範如何操作,把百多年前的音樂重現當下。

「這一部留聲機可錄可唱,藍寶石唱針永不磨損,能帶現代人超越過百年的歷史,試想想,用1903年的留聲機,播放1965年Beatles的歌曲,多神奇!」他風趣健談,一談到音樂,更滔滔不絕。

「任何客人來到,我都會先教學,把知識傳授給你,正如飲茶需要知識,否則分不出什麼是靚普洱,那又如何欣賞呢?」他感嘆流行文化不斷荼毒新一代,「網上資訊只是教你消費,而非真正教學,正嘢唔一定貴,正如我在飲第一泡茶,你在飲第五泡茶,你說哪一泡最正?」

不同載體「失真」程度

鄧漢深自小浸淫在音樂世界(詳見另文),一直鑽研如何把「原音」呈現人前,經過不斷改良和更新,終自製出《音樂成色圖表》(即原音保存度排序),除了母盤(或稱母碟)保存原音達到100%之外,其餘載體也會「失真」,依次序為(括號內為原音保存度):78轉母盤(70%)、開卷式錄音帶(65%至70%)、八軌磁帶(60%)、卡式帶(50%至55%)、黑膠碟(40%至50%)、CD(30%),DVD等較新的載體低於10%。

「科技同質素往往不成正比,1994年之後的黑膠是沒有意義的,只是玩身家的玩意,距離當年的『原音』愈來愈遠。」今時今日,復刻版黑膠在他眼中,不過是「無料扮四條」,純粹吸引現代人消費,「大廠逐漸不做,上一輩工人轉型或退休,技術失傳,自然無法重新複製,我大膽講句『黑膠已死』。」

著名填詞人鄭國江首次聽到八軌磁帶播放自己填詞的鄧麗君歌曲《漫步人生路》時,極為震撼,鄧漢深自豪地說:「八軌磁帶是美國人發明,由日本人發揚光大,原本用於汽車,所以耐高溫、易保存,可惜之後已經停產,以前香港也沒有售賣這個制式,所以我要去台灣掃貨,基本上已經掃得七七八八。」

音響發燒友為所愛所費不菲,他笑言根本是捉錯用神:「茶葉比茶壺重要得多,以CD為例,從16bit升頻到32bit,高音尖到刺耳,喪失了最感動人心的中低頻。」他簡單地教授如何聽音樂,「首先要用兩個喇叭,距離自己6至10呎,soundstage夠深夠闊,自然會hit到你;其次,中低音頻要『落地』,夠溫暖,出到『膽味』。」

教學時,他最常用The Beatles的經典歌曲Yesterday,藉播出不同版本讓客人自行比較,「不論年齡國籍,很多人聽到最接近『原音』的版本時,久久不能說話,甚至聽到起雞皮疙瘩,情不自禁落淚,最近有個心理學家足足花了5分鐘才能回過神來!」

是發現者不是發明家

美國總領事、香港交響樂團樂手、演藝學院教授等都上過他的堂,演藝學院前任校長華道賢曾邀請他代表香港在國際學術會議分享研究成果,得到國際肯定,「華道賢親自拜會後,說我打開了人類音樂歷史新一頁,之後更派30人來上堂,這兒不夠空間,要分3班上堂。」他頓一頓再說:「印象最深是,本身是歷史音樂學家的倫敦大學副校長,離港前來到交流了6句鐘,像發現新大陸一樣驚奇!」

鄧漢深重申自己是發現者,不是發明家,保存原音的偉大工程無師自通,「一開始,我連母帶是什麼都不知道,也是一邊學、一邊做」,他之前曾撰寫報章專欄,現在更在香港電台客串10分鐘的環節,「世界上有哪個電台能夠播放母帶?因為我的質素更正,同時也不介意免費給你聽,提升大家的音樂品味,但說到尾,我只是守護者。」

他形容自己像保護國家級文物一樣看管每件藏品,館內到處都是價值連城的珍藏,例如鄧麗君在15歲時親自回覆歌迷的便條,連台灣鄧麗君紀念文物館也沒有;John Lennon練歌自行錄製的Imagine 45轉母碟,從未發行,來自紐約的拍賣會;他又齊集日本歌姬山口百惠不同版本的唱片,日本歌迷也要前來入貨。

 

「有法國記者來到,稱這裏為『唱片聖殿』,又有《紐約時報》音樂記者說自己發現了驚天大秘密,寫了文章介紹我的研究。」音樂是世界共通語言,鄧漢深笑言免費擔任「香港旅遊大使」多年,迄今至少有超過100個不同城市的旅客到訪,相對於本地客人的內斂,大部分外國旅客離開時也會在其留言簿寫下感受,「什麼文字也有,看到他們的文字很感動。」

2012年,美國傳奇爵士樂家Nat King Cole的遺孀病逝,在她的遺產拍賣中,他獨攬二百多盒母帶及金屬母盤,全是唱片公司錄音後,直接刻錄到製作人副本,彌足珍貴,「有贏就有輸,當時市場剛開始數碼化,害我花了5萬元冤枉錢,購入米高積遜Billie Jean的次級母碟,即remaster抄過的第二代母帶,哈哈!」

拒絕HMV千萬收購

2016年,HMV曾開價8位數提出收購博物館,但鄧漢深談判後拒絕:「我不是嫌錢腥,但要我賣出51%股份是接受不到,區區2000至3000萬元我不會考慮,因為我是要在歷史留名,把使命傳承給下一代。」

對於這個私人博物館未獲旅發局支持,他坦言不介意肥水流到別人田,「新加坡有興趣可以給他們,之前蒙古電視台都派人來過,如果他們開聲,隨時搬上去。」

展望博物館的未來,他有理想化的願景:「最低限度是免租,最好能再做大一點,希望會有幾萬呎地方,讓遊客重新回到那個美好的時代。」

兒子今年才7歲,他坦言接棒言之尚早,但對香港新生代充滿信心,「之前在IFC,顧客大都是50歲以上,後生仔是零,今日二十多歲的後生仔佔50%,後生可畏,之前有一名26歲的女生上完堂,二話不說買了一台3萬多元的古董留聲機,好過花10萬元買個耳筒!」

鄧漢深建造的全球音樂數據庫,將原音以數碼化定型,即使過程有10%失真,但毋懼世事變改,音樂「真身」仍能永久保留。

他用自己的青春,為音樂撰寫一部史詩式巨著,當後人打開時,音符的真面目便會裊裊升起,仙樂飄飄處處聞。

撰文:潘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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