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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月21日

潘天惠 訪談錄

客家學者劉鎮發力保家鄉語言文化

劉鎮發,元朗錦田客家人,原本讀生物學出身,上世紀九十年代因發現客家後代竟然不諳祖宗語言,忽然驚醒,決定改變軌道,致力保育客家話,「保育任何語言,無論是廣東話抑或客家話都一樣,它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當中沒有衝突。」

他半生漂泊,自言遊走了「半個地球」,能屈能伸,盡顯客家人本色,同時因在香港出生、成長,有着打不死的香港精神,「一種語言能否延續下去,貧富只是其中一個因素,心理質素才是關鍵所在。」他不認輸,誓要為客家文化奮戰到底。

「非官方統計,內地能說客家話的人口約2000至3000萬人,但我們無法得知上一代有沒有跟下一代繼續說客家話。」年過花甲的劉鎮發中氣十足,能說多國語言,受訪時當然是用廣東話,「香港政府官方統計,今日仍有1.2%人口會用客家話作為日常語言,粗略計算就是8萬人左右,如包括只跟家人說客家話那一班,推算超過20萬人。」

然而語言像水,既可無形,亦常有形,他帶點苦惱地說:「統計上的最大難題是,何謂『識講』,有些人能夠用作基本溝通,如在餐廳點餐,但要用來讀書、表達複雜概念卻做不到,正如香港人同外國人講英文,自認識講的往往流於閒話家常,故我們暫時的定義為『能用客家話交談5分鐘以上』為之『識講』!」

他跟記者先由「客家人」的由來說起。「傳統說法來自歷史學者羅香林,他聲稱北方的漢人南下廣東一帶定居,足足影響一個世紀,但經過我們深入研究發現,客家人不是始於宋朝,而是清朝才有,觸發點是『遷界事件』。」劉鎮發儼如有聲歷史書,把箇中經過娓娓道來,「明朝遺臣鄭成功沿海擁有很多粉絲,清政府要打壓,就下令沿海向內遷25公里,企圖斷絕鄭成功得到的資源。」由於「皇令」來得突然,不少沿海居民在搬遷時準備不足,家破人亡的不計其數,「8年後,鄭成功投降,但搬入東莞、惠州等地的本地圍頭人已不願回傷心地,最終只有三成人回來,又因沿海地區開發不足,清政府遂張貼皇榜,招攬人才回來開荒。」

1700年之後,大批粵東地區的人口南下,有的為本地人打工,有的開村後自成一角,他停3秒後再說:「100年後,本地人同客家人數量已不相伯仲,而他們之所以說自己是客籍,原因是只有『客籍』才能拿到非常和味的政府津貼,兌換成今日的貨幣,相當於每個成人有10000元,小孩都有5000元。」

起初本地人和客家人河水不犯井水,相處融洽,但1800年之後開始發生衝突,「一來是客家人節衣縮食買田耕,本地人開始感到有危機;二來是要爭奪每個鄉市的考試名額,『客籍』不想老遠回鄉應試,自然會攤分了本地的名額,矛盾逐漸加深,也是1800年之後,本地人才開始叫這些外來人口為『客家人』。」

矛盾直至1899年的「新界六日戰爭」,本地人與客家人聯手抵抗英兵,才化干戈為玉帛,「自此解開心結,一齊組成鄉議局,成為利益共同體,自然水乳交融。」

當年無人研究

上世紀九十年代,劉鎮發忽然發覺村內小學生開始不懂說客家話,「荃灣昔日本來全部都是客家村,但客家話比我們村早20年消失,就算識少少的,亦已嚴重退化,詞彙貧乏,於是我在1993年正式回流香港,思索背後原因,原來當年沒有人研究客家話,為此我決定重新修讀另一個PhD。」

這名語言學專家解釋,客家話語法與廣東話相似度達九成,與普通話距離較遠,「客家話不是難學的語言,照計廣東話更難學,客家話只有4個音調,廣東話就有9個;簡言之,能說廣東話的人要學客家話,比能說普通話的人學客家話更加容易。」他隨即用客家話由1數到10,記者至少聽得明其中8個。

原來大部分客家詞彙與廣東話相差無幾,但也有例外,他解釋說:「例如廣東人說女婿,我們會說婿郎;你們說新抱,我們說心舅;你們說茶果,我們說粄;你們說細佬,我們說老弟。」

自己語言自己救,劉鎮發感觸表示:「保育任何一種語言,無論是廣東話或客家話,道理如出一轍,它就是人類文明的一部分,代表了香港幾代人,尤其是上一輩新界人的過去,也是幾百年來客家人默默耕耘的歷史,當中累積的智慧自然沉澱在語言中。」被問到政府有意推行普通話教育,他就用食物鏈做比喻,「老虎吃黃麂,但兩種生物都瀕臨危機,我們要一同保育,當中沒衝突,正如每種語言也有其生存之道,關鍵在使用者的心理質素。」

心理質素不夠

他在訪問中多次提到客家人的心理質素不夠強大,「日治時代最後幾年,部分人仍接受用客家話上卜卜齋,但我小時候已用廣東話上堂,客家話由電視、學校、社區、家庭中節節敗退,最後隔籬鄰舍不再用客家話打招呼!」

此時,一直陪在一旁的劉太插嘴道:「不就是經濟實力,有錢話語權就大一點。」劉鎮發卻搖搖頭反駁道:「不,這只是其中一個因素,有些語言很容易舉手投降,因為講的人覺得不能登大雅之堂。」

「德國有種低地德語,今日已經消失,它是漢堡方言,但當年的漢堡不窮,甚至比慕尼黑更富裕,反之,高地德語(即標準德語)卻能流傳至今;西班牙巴斯克地區好窮,但巴斯克語從未消失,因為巴斯克人寧願乞米都要繼續講。」語言需要代代相傳,若非上一代的堅持,恐怕下一代亦難以傳承。

「爸爸讀過客家話的卜卜齋,能背出《千字文》,為人幽默,小時候就能逐個字用客家話教我讀,但他不願意學廣東話,即使媽媽是廣州人,也要用客家話跟他交談,也形成我們一定要識聽識講。」他是家中長子,雖然自小被打到皮開肉裂,但也是全家唯一讀書有成的孩子,特別得到母親寵愛,「(指指太太)她要上山斬柴,但我只需要放學買餸,最多留在家穿膠花幫補家計。」

 

他深信知識可改變命運,早年修讀生物學,中大畢業後往德國深造,先後在德國、馬來西亞和內地等教書逾20年,現主持電台節目《吓?咩嘢話》(逢星期六晚上7時港台電視31播映),介紹本地方言。「我曾在大馬和香港教授客家話興趣班,學生主要是後生仔,時間太短成效有限,而且他們根本無渠道繼續學下去,網上資訊大都是台灣客家話。」

要從家裏講起

早在2008年,劉鎮發聯同本地圍頭人創辦香港本土語言保育協會,冀共同保育本土方言,網站的字典能用客家話或圍頭話讀出近10000個漢字,但他認為遠遠不夠,故在2017年開設YouTube頻道(詳見另文),盡力傳承客家文化。可是同屬客家人的劉太對家鄉語言的前景甚悲觀:「當年我都說不必和子女講客家話,反正遲早會被時代淘汰,今日我的看法不變。」劉鎮發嚴肅地回應:「我不是教一對子女講,而是跟他們說,客家人首先要變的是自己願意和別人講客家話,尤其屋企人,如果連你自己都不講,那就無辦法了。」

他的著作《香港客家話研究》去年面世,「我能做的一定做,當年希伯來文曾消失,因它被記錄下來才能起死回生,今日更成為以色列官方語言!」

撰文:潘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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