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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9月23日

譚淑美 訪談錄

教師徐振邦:我唔等錢使 典當200次 寫當舖歷史

為了寫好一本書,徐振邦近數年走遍全港近190間當舖。每一間他都入去過,而每次都是把同一枚小小的金元寶獻上,然後在大約一周或數星期內贖回,這時趁機與「二叔公」閒聊幾句,把資料記下,寫成這本新出版的《香港當舖遊蹤》。

一些有趣的發現,例如他指原來五六十年代香港有約200間當舖,而在六七十年後,香港人口增加兩倍多,但當舖數目沒有改變,究竟它是逐漸式微還是市場仍然硬淨?當舖給人古老及神秘之感,但現時竟然有當舖進駐商場?此外有現代當舖考慮到UX(用戶體驗),他指試過去完當舖交易後,有免費支裝水送,以至20蚊利是回贈!

徐振邦本科畢業於浸會大學歷史系,後來再在中大修畢歷史系碩士,他的現職是一名中學中史科老師。少年時代在唐宋元明清浸淫,他說那時不興講香港歷史,是回歸後香港人才愈來愈關注香港保育、文化傳承……這造就了他想在課本外有自己的研究,而他其中一個研究對象正是當舖。

 

在《香港當舖遊蹤》之前,他已有另一本關於當舖著作,名為《我哋當舖好有情》,兩者分別在於新書有更多新資料補充,尤其是他走入全港每間當舖搜集得來的資料,都是在新書發表,新書也加入很多歷史故事。

但他不諱言,最初寫書,對當舖的認知是零。

他只記得,小時候跟家人入過當舖一次,但究竟家人當時要典當什麼,他都忘記了。

萬事起頭難

「最難入手是究竟香港有多少間當舖?」萬事起頭難,他笑道。「後來在網絡發現港九押業商會,但名單的資料不足夠,因不是所有當舖都加入商會,而且名單上有很多已經結業。我只能以此為藍本。」

最可靠的反而是他的一雙腳,在有了藍本後,他花了數年時間在港九新界的大街小巷穿梭,以找尋當舖,「有時搭車經過見到有間沒有紀錄的當舖,我就下車去做紀錄。」他相信,目前他名單上的約190間當舖,已充分反映香港現存當舖的數目。雖然說當舖日漸式微,但以是日我們在牛頭角附近的街道拍照,短短3分鐘路程已見到3間當舖。

他20年前買了一個金元寶,他就用它「巡迴」典當,「不停當,不停贖……也令我知道金價升得有幾快!」他大笑:「最平的一間,當得900元;最近當的一間已升至1600元!」雖然他可能是全港典當次數最多的人,但他說自己從沒有議價,「因我唔等錢使嘛!」此話出自一個手上拿過近200張典當票據的人來說,何其諷刺?

但徐振邦說,不是所有典當人士都希望當得愈多錢愈好。他曾在當舖遇到一個外籍傭工,來典當金飾,「二叔公」說可抵押3000元,但那外傭說「2000元就夠了」,原來一心要取回物件的人,因要計算利息,寧可「借」少一點錢,抵押回來的錢,足夠他們應付眼前難關就可以了。

由客仔開價

因此他說,有一些「二叔公」索性不開價,直接叫客戶開價。如果客戶不開價,他說「二叔公」大致上是以六成市價收貨,「這樣若斷當,他們拿出去市場賣,都仍然有利潤。」

舊時看書,當舖收大衣、棉胎等日用品,現在社會物質泛濫,這些物品送都冇人要,因此在當舖生意經中,當然同樣無價無市。「目前當舖會接受作抵押的產品,主要是黃金、手機、相機、電腦……」徐振邦說,也有部分當舖接受古董、鑽石,要視乎「二叔公」是否懂得估算它的價值。「我見過有間當舖接受古董,但老闆想要買斷它,而不希望對方贖回。」言下之意是,該當舖老闆可能是古董迷,或從事古董生意,至少懂得鑑賞古董真偽與價值。

「以往很多當舖是一整幢的,地下開門做生意,樓上是貨倉。」他拿出書指出其中的照片道:「現在的當舖愈開愈細,不會有樓上貨倉,最多只有兩個夾萬。」當舖通常的標誌是蝙蝠咬着金錢,「蝠」代表福,錢自然代表錢,兩者都是十分吉利,但徐振邦指,這標誌不是自古以來就是如此,他相信是戰後才流行,但現在全港接近100%當舖都用這個標誌。他舉例指,有間戰前的當舖「押」字招牌就呈正方形,亦無蝙蝠在上。「內地的當舖不會有這個形狀。」

雖然若客人「斷當」(法例規定,抵押時間最長只有4個月,每月利息上限是3.5%,以4個月借足,即是最高14%),物件就歸當舖所有。但徐振邦認為只有「貨如輪轉」即來典當的人,在限時內取回抵押品,繳清利息,才能令當舖繼續生存下去。

由於要處理這些斷當之物,部分當舖會在店內以飾櫃展示一些金器或手錶出售,或在旁邊開一間金舖,以至一些熟客會直接入來問有沒有什麼斷當的東西來執平貨。「也有一些人專門到當舖收二手電話的。」他憑着多年以來的觀察說。

出於好奇,徐振邦自己都試過想買一些斷當物品。但到實行時,他難以過到心理關口。「那是一隻金戒指,已經講了價,但在交易前我亦不由自主地想到:物主是誰?他可能窮到破產,才要變賣戒指,而且贖不回!這東西的物主搞成咁,我是否還要接這件貨呢……當然這是迷信。另一件事是,萬一這金戒指是陪葬品,你又夠唔夠膽戴呢?」最後,他沒有買這隻金戒指,也可講明斷典之物難以售出的原因。

贈水派利是

當舖有句說話是「認票不認人」,他邊說邊拿出一個快勞,入面收藏了數十張舊時當舖的票據,只見有不少毛筆字如鬼畫符,根本不知道寫什麼,用處是「若有人執到票據來贖回物品,他們要講得出那件物品是什麼才行。」但香港的當舖,早已「認票又認人」,因要留下身份證號碼。徐振邦指,現時大部分的當舖票據仍是手寫,但也有一些以電腦列印票據,字體當然非常清晰。

新一代當舖也加強了UX,包括有支裝水免費取用,甚至在完成手續後有利是回贈,「有次我收到20元利是,哈哈哈!這幾乎是半個月的利息!」

他說,來當舖的客人「沒一個較他年輕」,他認為只有中年或以上的人士才有值錢的東西如金器可以典當,「年輕人很少買這些東西,最值錢的是手提電話,但這是他們的命根,而且現在借錢太容易,無必要走入當舖。」他也對玉器十分着迷,但他說當舖不收玉器,「玉器沒有市價,不像金價。」

香港的當舖主要在舊區經營,因區內多長者及窮苦大眾,而新區如馬鞍山,徐振邦竟然發現有當舖進駐商場,而且還在2樓!「傳統上,當舖都以地舖經營,他們會挑街角的舖位,這可令當舖有兩個門口,進來是一個門口,離去是另一個門口。」好處是客人甲完成手續後,在另一個門離去,不會撞到在等候的客人乙。

70年前,香港有約200間當舖;70年後,香港仍有約200間當舖。

但徐振邦相信當舖會再繼續式微下去,「再過多50年,香港經濟會變得如何呢?其實都無人知。」

徐振邦已婚,與妻育有一對兒子,分別10歲及8歲。

他說早於九十年代已喜歡在課本外研究香港歷史,那時他經常拿着厚厚的地圖冊,在街頭為不同舊建築物拍照,「有次有個警察上前查我身份證,他以為我來踩線,準備去爆格!」他無奈地道:「我跟他說,我不是,我是一個教師,我現在只是做資料搜集。」腳毛遍及港九新界大街小巷,他有點感慨地說:「舊區拆得很快,你看連裕民坊都無晒了。香港已冇乜舊區,只剩下一些舊樓,但它們應該都好快會被拆卸。」

撰文:譚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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