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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7月28日

張綺霞 訪談錄

古董單車藏家李國超:百年老車比新車穩固可靠

如今人們已經很習慣商品有其既定的壽命,壞了就扔掉,換上新的,產品的使用期限往往在設計時已設定,一切做得不那麼穩固,未必是因為工藝所限,而是為降低成本及鼓勵不斷消費。但100年前,人們卻有完全不同的想法,很多商品都是為擁有一輩子而設計,就算經歷年月摧殘,只要稍加修復,也和新的別無兩樣。

古董單車藏家李國超(Painter)擁有多部英國近百年歷史的單車,不只放在工作室欣賞,更經常帶出去踩,直言這些年齡比他老的車,往往比新買的車更穩固可靠。最近他舉辦展覽把單車公諸同好,希望人們可更理解舊日的工藝哲學,欣賞那年代穩紮樸實的美。

外人看古董單車,總覺每輛都很相近,但經過Painter的介紹,就知細節上大有分別。展覽中歷史最悠久的是上世紀二十年代出產的紅掌牌(Rudge)單車,是當年英國單車中的名牌,香港也沒有引入。它的特色在於設計大氣、氣勢非凡,這款車從未出口至亞洲,車身遷就英國人體型,造得較高,輪子也造得更大。

差不多同期的,有萊利牌(Raleigh)的女裝車,是Painter的第一部收藏,約生產於四十年代。中國的單車名品鳳凰牌的架構和樣式都是抄襲萊利,連商標都仿製其鳳凰頭標記。這部「淑女車」改良了舊有的鑽石形設計,將中間的橫管改成斜向下,方便穿裙的女士上車,今天很常見,但在當時卻是新潮設計。「十八世紀末女性主義抬頭,女性有更多與人交往、旅遊的自由,踩單車不再是男性專利,因此也開始生產女性單車。」

車價是工人一年工資

當年知名的品牌除了紅掌和萊利,還有克加路(Hercules),俗稱「客家佬」,名字是希臘的大力神,因此在當時有「大力士」之稱,專門被商戶買作運貨用,「非常硬淨」。他所收藏的克加路採用雙管設計,更加穩陣,載貨力更高,是七十年代最後在英國生產的一批。

這些英國老車的煞車系統都有共同特色,就是採用槓桿煞車系統,名為「Rod Brake」,不像我們今天採用以鋼線拉動煞車掣鉗,而是用多條經過精密計算、緊緊扣連的鋼桿,一條拉動另一條,將動力層層傳遞到掣鉗去,就如蒸汽火車層層互扣的動力系統。其製作工序繁複,卻更為穩固,不易損壞。「但重量重,成本高,而資本主義社會講求用最低的成本賺最多的錢,在八十年代這設計就被淘汰。」

英國古董單車也以「鋼水足」知名,用當年最高質量的合成碳鋼,每個品牌都有自己的獨門合成秘方,因此就算款式相近,踩起來感覺都很不一樣。由於所用材料都屬於當年煉鋼的最高水平,價格不菲,一般工人要花一年的工資,才買得一輛,有些富有人家購置了,會特地帶去影樓拍照炫耀。「當年的生產思維和現在不同,是為終生擁有而設計,因此就算如今歷史超過100年,依然狀態良好,能在路上行走。相反現代的單車能用上10年已很難得。」

以前的單車因為用料足,重量不輕,但Painter表示,踩在路上完全不覺重。「碳鋼有一種特性:硬得來是有彈性的。通常是,你踩頭幾步會覺得有些重,但踩了10多呎,你發現已經不需要用力踩,車會自己流動,這就是碳鋼的特性,因為你的能量已傳導到車身,產生慣性,而且每個零件都是極盡細緻和高質量,輕輕一撥車輪,可以幾分鐘不停下。從車底到物料到零件,全都是如此美好。踩現代的車很難有同樣經驗。」

少壞車只是偶爾爆胎

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昔日不少單車被熔掉來製作武器,能保存下來的非常少。他手上的單車都是從英國藏家手中購得,運來香港後把全車零件拆開,用數月逐件檢查,有耗損則找原廠同期零件更換,也會請本地一些仍未退休的修理單車工匠幫忙,「這些老師傅不懂得修理現代車,卻很受我們這群藏家歡迎。」

復修不只是恢復其狀態,也是賦予車子個性,他為單車的不同部分縫製皮套,加製各種袋子箱子等,每輛車有不同定位,有些是野外寫生用,有些是日常路上行走。「每部都是為自己需要而改造。每輛車都好像有生命,我都把它們當成子女般疼愛。」

在眾多品牌中,他特別喜歡萊利單車,是因為創辦人的故事讓他感動。「創辦人起初被診斷出不治之症,以為只有幾個月命,後來靠踩單車重拾健康,也因此重新思考人生路,於是收購了一間又小又舊的單車工廠,開發自己的品牌,從寂寂無名變成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更將其他英國國內的競爭對手通通收購。」

萊利線條幼細,造型較利落,表現傳統英式優雅的風格,「不會過度的奢華或者浮誇,反而有一種內斂,內斂中有氣派。」其創辦人更大膽採納世界上首個內變速系統,高瞻遠矚,其後在市場風行一時,其他品牌也紛紛仿效,其他單車從此從單速變成三速系統。如今單車的變速可多達30多個,但其實某些波段在齒輪上也有所重複,他更愛古董單車的老實,而且變速系統收藏在密封的小罐內,不易耗損,到今天仍運作如常。

他擁有的單車很多都會經常使用,10年之間幾乎不怎麼壞,只是偶爾會爆胎。「日常生活使用都很難損壞,除非是摔車,鳳凰頭商標正反映其特性,鋼就如不斷重生的鳳凰,也可無限復修,就算斷了或者損壞,都很容易回復成原來模樣,現代車如鋁合金、碳纖維、鈦合金等,一旦斷裂就很難重新接駁。」

以勞斯萊斯交換單車

除了氣派非凡的大單車,他也收藏一輛約七十年代製的英國小輪車,是如今摺疊式單車的前身,靈感來自戰時的「傘兵車」。「BSA是有英國軍事背景的品牌,也有幫軍部出槍械、電單車等,傘兵車是其經典設計,中間可拆開成兩邊,方便攜帶,騎兵背着車從飛機跳降傘落地,馬上就可以組合踩車。」

他表示,這些單車從外國購買再運到香港大約花費兩萬元,但其後復修、換零件、改裝等,往往所費超越車價。尤其是古董零件今天已不再生產,很多都只是在原車中保存,很多時要花高昂價錢才能買回換上。「塑膠製造的復古車頭燈,一兩百塊也買到,真正古董燈隨時要數千元一盞。」

許多單車更是有錢也買不到,例如是英國品牌「白金人」,專為皇室成員製作,車身鍍銀,產量只有100輛左右,傳說當中有10輛被送到中國,卻失去蹤影。九十年代末,一位中國收藏家收藏了一輛「白金人」,被車廠後人知道了,專程到中國游說對方售出,開價10萬美元,藏家不為所動,後來更提出用一輛勞斯萊斯跟對方交換。

「當時市值400萬元。」他笑言,古董單車價錢可以達天文數字,只是因為工藝已經無法重現。「如果一樣東西沒有卓越的品質,放一兩百年也不會有價值。」

他很想在本地推廣古典單車騎乘文化,曾舉辦「Tweed Ride」古典車活動,號召同好穿古着踩古車,在城市遊走。收藏10年,高峰期單車藏量近40部,其後陸續被藏家買走,如今剩約20部,由於他將移民,故舉辦「來佬古董單車展」(即日至8月2日,foreforehead),希望大眾能多認識古董單車,也看看有沒有知音人願意收留部分,讓愛好在本地延續。

Painter是罕見病馬凡氏綜合症患者,隨時可能因併發症離世。「但這個病令我更加活在當下,原本40歲是我們生命的樽頸,但如今我也活過了40歲,因此當有件事我決定了,就不會猶豫地去做,不要留下遺憾。」這也是為何他狂熱地收藏單車的原因之一,他肯定地說:「踩單車讓我更健康外,我也做了很多運動,如玩爬山單車、攀石,西醫都說不能做,但我不斷挑戰底線,因此許多人不知我有病,甚至覺得我比普通人健康。」

如今他的心臟狀態變差,故暫停了極限運動,「嘗試過已沒遺憾,就如這些單車我擁有過,已經有很多愉快回憶,它們活化了我人生,如今我也捨得放下。期望下個車主能有更多美好故事和我分享。」

 

 

李國超小檔案

英文名:Painter

年齡:46歲、出生地點:香港

職業:視覺藝術教育工作者、古董單車收藏家

 

 

撰文 : 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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