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5日
台灣導演林書宇4年前從自身喪妻經歷出發,拍出《百日告別》,講述人如何走過喪親創痛,最近他根據大馬作家陳團英小說改編的劇本,拍成《夕霧花園》,題材是戰爭創傷,同樣與喪親傷痛有關,同樣是講如何解開心結和放下,但電影的情緒色彩,比前作明亮。
在電影以外,林書宇也慢慢走出過去創痛,走入另一段婚姻,雖然他坦言,是否完全解開過去的結,也是很難說,「但我知道的是,我還在,還可以繼續過下去。我知道要往下走,就必須做這事情(拍電影),我需要去面對。」
早前林書宇應亞洲電影節的邀請來港,為《夕霧花園》作宣傳,這個故事製作龐大,以大馬近百年的英日殖民與反共歷史為背景,要拍起來也不容易,故事講述大馬女子張雲林僥幸在戰爭中存活,卻失去最愛的妹妹,成為一生傷痛,後來為了完成妹妹建築日本園林的心願,找上隱居大馬山林的日本園林師中村有朋(阿部寬飾),展開一段禁忌之戀。
這部電影與《百日告別》一樣,都是說如何「放下」和「解開心結」,林書宇笑言,從收到劇本的那刻,已經覺得很感動。「尤其是對於張雲林最後能夠放下,能夠找到出口這個情節。」收到劇本後,他也做了不少改動,例如放大姊妹情誼,來深化角色喪親的創傷,「她看似恨日本人,但其實是她一直恨自己離開了妹妹,蓋這個花園是為贖罪。但如果帶着悔恨走一輩子,你永遠都走不出來。」
重複創傷療癒彼此
經過戰爭創傷後,雲林用恨來支持自己活下去,蒐集證據將多個日本軍官送上法庭,並且收起他們寄給家人的遺書,與中村有朋糾纏在充滿痛楚的關係中,也是企圖以此來麻痹自己,卻沒想到,自己其實需要去愛和被愛,才能真正走出去。她與中村有朋既彼此依存又互相折磨,就如重複過去戰爭中兩個民族的位置,兩人代入虐待和受虐兩種角色,透過重複創傷去愛去幫助彼此療癒。「有點扭曲,但也是一種愛情。」
中村有朋一直藏着巨大秘密,愛上雲林後,這個秘密更折磨着自己,但因為雲林還未放下創傷,因此他一直隱瞞,最後選擇離開,讓時間來完成她療癒的過程。「他愛上這一個女生,知道幫助這一個女生找出口要付上怎樣的代價,知道自己要犧牲。」
最後雲林多年後重臨當日他建造的花園,發現自己一直追尋的秘密,早已被中村有朋用隱晦方式告知,只是當時自己未能接受,經過時間洗禮之後,終於解開心結。
導演感嘆:「時間可以讓我們走過很多事情,時間就是距離,我們需要距離去面對很多事情,尤其是那些當下不懂得面對、不能理解的,時間過了以後往回看,才明白發生了什麼和其帶來的影響。」
活了43年,林書宇也感受到時間在自己身上的作用。這些年來,他其中一個心結,就是喪妻的經歷,為了找出口,更拍出前作《百日告別》。就如雲林一樣,喪親以後他有濃重的自責,非常痛苦,「為什麼是她,為什麼不是我,為什麼我不跟她一起。」前妻離世後的那段日子,他活在混沌中,不太記得自己如何走過來,但幸好很多好朋友輪流陪伴,而拍電影也幫助他思考自己更多。
因朋友一句話再婚
後來他遇上現任妻子、台灣藝人夏于喬,走進新感情前,他也有所猶豫。「感情這個東西沒辦法控制,當遇到另外一個人,開始對愛情有嚮往,是很自然的,不是說停止就能停止。」
當時他掙扎着要不要再投入,身邊很多朋友都說「她(前妻)一定會希望你過得好啊」之類,在他聽來都很刺耳,「她人不在了,你們怎麼知道她會怎樣想?」其中一個朋友的一句話,卻讓他茅塞頓開。「他說:『當你有能力再給另外一個人幸福的時候,是一件很美的事情,為什麼不去做?』」他明白到,這件事不只是跟自己有關,也是跟他人有關。「只要跳出自己,可以為其他人做什麼,經過任何創傷都能慢慢走出來。」
雖然現在仍未肯定已解開心結,但不斷拍下去,不斷反思,也是他的療傷方式,他也希望,這部講述戰爭後療癒的電影,都可以讓人更有同理心,戰爭似乎很遙遠,但他認為,其實人與人的矛盾,從來沒有消失,「就如香港現在的情況,我們太過於安逸環境帶來的舒適圈,忽略全世界有多少地方還在戰爭,還在抗爭,還在一個混亂當中。」
林書宇投身電影,全是偶然,「我高中時很懵懂,過一天算一天,只想跟朋友混在一起,或者談戀愛。」考進大學後,他因為不喜歡讀書,選擇不需要死記硬背的電影,開始拍攝創作後,卻喜歡上用影像說故事,打算一直拍下去,幸運地,大學畢業製作就入圍金馬獎的短片競賽,得到不少關注,「好像可以繼續走這條路,雖然家人都反對,但我覺得自己做這個還可以。就決定闖到30歲,不行再轉行還來得及。」
他畢業時環境艱難,「那時台灣電影業很糟糕,電影產量一年不到20部,每部都賠錢。」但因為能力被肯定,也有一些工作機會,主要都是當別人的副導演。到了30歲,還是找不到錢拍自己的長片,他決定堅持下去,在30多歲,終於找到資金,拍出了第一部長片《九降風》,獲得金馬獎最佳原著劇本,以及台北電影節評審團特別獎、最佳編劇獎、媒體推薦獎等,成績受肯定,一直持續創作至今。
機會難找,他的長片創作較少,自嘲是因為創作了很多劇本都未獲青睞,但自己也喜歡慢的節奏,希望每次都能拍出最滿意的作品。就如這次開拍前,他用了半年去看戰爭幸存者的訪問和紀錄片,希望能讓觀眾更理解戰爭的傷痛。「希望世界因為我的電影再善良一點,美麗一點。」
有時候抽離地看自己走過的路,他也覺得很幸運,「我選擇的事業是一件我很愛的事情,雖然很多時很痛苦,很累,但是我喜歡。」如今台灣開始有更多類型片出現,他期望發展可愈來愈蓬勃。「但機會多也好少也好,電影工作者還是會想辦法繼續拍下去。」
場地:香港逸東酒店
林書宇小檔案
出生年份:1976、出生地點:台灣
作品:《九降風》、《星空》、《百日告別》、《夕霧花園》
撰文 : 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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