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你個小人頭

天文學和占星術，古已有之。天文學研究星宿及天體運動的規律，占星術假設天人對應，以人為本，預測人間禍福。天文學是科學，占星術頂多是偽科學，教人如何趨吉避凶，且經常跟法術息息相關，其善者是「白法術」，其惡者則是「黑魔法」，即巫術或蠱術。

古代科學不發達，古人不提倡也容忍「白法術」（White Magic），例如乾旱時求雨，容許巫醫作法治療病人，教不育的婦女求子、為人祈福等，這些都是與人為善的「白法術」。對「黑魔法」（Black Magic）則不能容忍。柏拉圖就主張，任何職業術士收錢用符施咒害人，等同謀殺，應判死刑。業餘術士則可判罰款。

自從天主教成為國教後，無論「白法術」抑或「黑魔法」、占星術或掌相學，都屬於神秘主義（Occultism）。所有神秘主義均被貶為旁門左道、異端邪教，遭教廷嚴禁。從事者不是巫師就是魔鬼的使者，依法查究處死。可是，教廷如此嚴厲地對付神秘主義，等於承認有法術這回事，魔法真的有效。若然符咒無效，沒有「黑魔法」的話，又何必大興問罪之師，以致不少無辜者被冤為女巫而枉死呢？

法術與神秘主義

1890年，英國人類學家傅利沙（James G. Frazer）出版其巨著《金枝》（The Golden Bough）。書中有云：「不言而喻，所有法術必然是虛假及無效的。真實而有效的話，便不是法術，而是科學了。」每年驚蟄，總有不少人「打小人」，難道真能打倒那些「小人」嗎？確實令被打的「小人」不安嗎？或日後不再受「小人」傷害嗎？究其實，「打小人」不過是發洩，甚至是阿Q式精神報復法而已！

到了現代社會，有識之士對占星術、掌相學等神秘主義的態度，大多是「姑妄言之、姑妄聽之」，既不信其有，亦難證其無，故是「偽科學」。法蘭克福學派的阿當諾（Theodor W. Adorno），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末，為逃避納粹而移居加州，見占星術流行，寫過一篇短文〈反對神秘主義的提綱〉（Theses Against Occultism），後來收入The Stars Down to Earth, and Other Essays on the Irrational in Culture一書中。

在阿當諾眼中，所有妖魔鬼怪學、巫術、占星術、掌相學、命理學、超自然研究、天眼通、心靈感應、外星人、UFO等都不是「學問」，只是神秘主義。神秘主義比迷信和宗教更不堪，一言以蔽之，「神秘主義是蠢蛋的形而上學」（Occultism is the metaphysic of dunces），內容幼稚不堪、反智及不理性。以「打小人」為例，無法對付傷害自己的「小人」，只好花錢請人「打小人」發洩怨恨，發洩了便毋須想辦法「有冤報冤」、以牙還牙，這不單幼稚得可笑，而且軟弱，以「打小人」來麻醉反抗意志！馬克思說宗教是人民的鴉片，阿當諾差一點沒說：神秘主義也是鴉片。

有識之士透過理性認識世界，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決不妄以不知為知。半有識之士（Semi-erudite）既想了解自己，也想了解世界，卻沒有足夠學識了解，也沒有「不知為不知」的胸襟，於是求諸占星術強不知為知。阿當諾認為：這是「占星術得以流行的沃土」。神秘主義用簡單的話語去解釋世界，如說今年是「凶年」，諸事不吉，又如占星術以個人所屬星座的特性，描述個人的性格和際遇。於是，半有識之士便以為已了解世界和自己。

把難測變成易測

世界和人的性格是複雜的，未來是難測的。占星術、掌相學卻化複雜為簡單，將難測的變成易測，半有識之士便以為自己「一清二楚」（in the know）了！教人養一缸金魚、懸個八卦等便可以趨吉避凶；放幾個銅錢、戴玉鐲……便可以帶來好運。凡此種種，不過是幻想一旦得到幸運女神的眷顧，便可不勞而獲的幼稚心理！

阿當諾指出，喜歡占星問卜的人善於自我欺騙，往往只有他們想聽到的話語才聽得入耳。有經驗的術士捉摸到他們的心理，投其所好，一方面恭維他們，令他們心花怒放，志氣大長，另一方面又稍稍恐嚇他們，令他們不致自滿，自信爆棚而闖禍。阿當諾更警惕大眾，相信神秘主義的人，心態接近在「威權人格」（Authoritarian Personality）測試中得高分的人。篇幅所限，本文無法詳述，有興趣的讀者不妨看阿當諾的文章。

撰文 : 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