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真事改編失真

看《綠簿旅友》（Green Book）時，不期然想到《我不是藥神》。兩片有不少相近之處。《我不是藥神》是2018年內地票房季軍，總收入逾30億元人民幣，且被譽為寫實佳作。《綠簿旅友》擺明瞄準今年的奧斯卡，希望憑兩名男角的出色演技，步《山水有相逢》（Driving Miss Daisy）之後塵，奪得獎項。

（下文有劇透）兩片都聲稱改編自真人真事，究其實，都是按照類型公式製作。製作人當然有「藝術許可」（Artistic Licence）加枝添葉。評論人大可從所加的枝葉看出製作人的意圖及商業計算。《我不是藥神》改動較大。現實中的陸勇是個小商人，不幸患上慢性粒細胞白血病，服食昂貴的藥幾年，已傾家蕩產，唯有到印度購買仿製藥，並走私回國供應病友。電影主角程勇不是病人，而是為了發財而販賣仿製藥。真人是逼上梁山、鋌而走險，最終身陷法網。

為煽情抹殺事實

電影上半部寫程勇為求財而走私，純粹為了加插搞笑情節。中段，程勇因警方追查，已洗手不幹，並開廠做生意，月入數十萬，卻因老友負擔不起貴藥病死而重出江湖，走私仿製藥以成本價賣給病友，只為救人，最終被捕。前半部寫程勇的市井小人嘴臉，正是為了襯托他後半部變成天使，明知法網難逃，仍然損己利人。如此性格180度轉變，有沒有說服力？見仁見智，但刻意煽情卻十分明顯。《我不是藥神》寫程勇坐囚車經過街道，兩旁站滿病人，黯然目送，更是為了煽情而抹殺了真實。現實裏，數以百計（一說逾千）病友為陸勇向當局求情、請願，最終陸勇免於起訴而獲釋。

《我不是藥神》不針對進口藥在中國比在發達國家更昂貴的問題，不寫群眾為程勇請命，更在片末字幕交代政府將抗癌藥列入醫保範圍，相信是為了通過審批，也許難以深責，但因此而使電影偏重煽情催淚、誇張了主角的英雄形象……還說這是寫實佳作，未免混淆視聽矣！審批制度嚴苛，是不可能產生真正寫實的作品的！純粹從娛樂角度看，電影在程勇變成俠義英雄後，就像一輛爆輪胎的車子，無復前半部的生猛活潑，彷彿不斷洩氣的氣球。

《綠簿旅友》故事是1962年牙買加裔鋼琴家雪萊要到種族隔離、歧視黑人的南部演奏，他聘用了紐約意大利裔的小混混東尼當司機及保鑣。劇情了無新意，跟公路電影一樣，兩人膚色、階級、教育身份南轅北轍，還迎合潮流的暗示一直一攣，乃典型的「歡喜冤家」（Odd Couple），起初，話不投機半句多，東尼一直歧視黑人。在他家中工作的黑人喝過的水杯，他棄之垃圾桶。到旅程結束時，東尼打破種族的藩籬，跟雪萊成為知交好友。電影還找來真人真事的主角（片中東尼角色）的兒子參與編劇，增加劇情的真實性。片末一場，東尼全家慶祝聖誕，樂也融融，雪萊不請自來，與東尼及其妻擁抱。此片在去年11月中公映，商業計算之心，路人皆見。

此片末透露：雪萊刻意到南部演奏，為的是黑人歌唱家納京高（Nat King Cole）曾在南部被辱受襲，他有心挑戰種族隔離。在片中，他豪氣干雲的聲言：以暴易暴，橫逆來，打回去，不是辦法。「尊嚴——尊嚴總會得勝」（Dignity—dignity always prevails）。可是，當雪萊在一個「日落鎮」給警察拘留時，他只好打電話給時任檢察長的羅拔甘迺迪求救才獲釋放。可見，要鏟除種族歧視，單有尊嚴並無作用。另一方面，此片雖以種族隔離的問題為經，卻以「歡喜冤家」喜劇為緯，大部分篇幅寫東尼和雪萊友情漸趨深厚，於是，種族隔離輕描淡寫幾筆便算，全無深度。

寫歧視高下立見

反之，《山水有相逢》寫南部猶太老婦口裏說自己沒有偏見（不歧視黑人），並購票往聽馬丁路德金晚餐演講。兒子不能陪她，她寧願任由座位空着，也不請黑人司機聽講，要他在車中聽電台直播。輕輕一筆，諷刺了白人的虛偽，跟《綠簿旅友》相比，高下立見。

若你知道《綠簿旅友》導演是Peter Farrelly，而他的「名作」乃《情迷索瑪莉》、《豬兜有情人》、《絕世孖寶》和續集《超低能王》等低俗喜劇，你不應期望太高。片中沒有粗口爛舌和過分低俗（Vulgar）的笑話，已可收貨。

撰文 : 占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