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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19日

張敏慧 一台風景

不怕做不到 只怕想不到

有意識演好它,沒唱錯一句,沒走錯一步,生旦主角很努力,進步不少,可硬是還差了一點點,始終就不是那麼一回事。若有志讓表演成績衝破平庸,還需要再多花心思剖析劇中人物內涵。

一位18歲名門千金,自小困守閨閣, 沒踏出家門一步,難得趁着春光明媚,家長格外容情,准許偕同婢女遊後花園。粵劇《牡丹亭驚夢》這位杜麗娘小姐甫上場,步進園林,第一句口白是「不到園林,怎知春光如許」。

一句開場白

大幕打開,音樂伴着杜麗娘(瓊花女飾)、春香(文雪裘飾)上場,〈遊園〉是全劇的開端。曲文不少沿用或轉化自明代湯顯祖《牡丹亭》原詞,演員必須消化文字,了解人物,方可表現出角色神髓,避免出現「千人一面」的小姐丫鬟春遊撲蝶。

瓊花女、文雪裘兩花旦雙雙起舞,身段呼應,講究默契,體現了「無動不舞」的舞台表演美感。麗娘或手舞或足蹈,有分寸而不放肆,瓊花女做到了,若在優雅清麗的身影以外,多想像麗娘自出生以來,在大富之家接受傳統禮教教育,已「被訓練」成含蓄內斂,連笑容也不能開懷燦爛的個性,則人物屢受嚴親管教,愈是傷春的獨特悲情才會彰顯呈現。

花旦上場首句口白內容,開門見山,不僅為烘托氣氛,更為少女春困,已動情思來點題。瓊花女亮相,道出了「身到園林」,卻還沒演到當下的心情。設想一下,多年來第一回有機會踏入花園,眼睛少不免瀏覽滿園風景,春色入眼簾,內心才有感覺,內心有感覺,台詞「怎知春光如許」念出來才有意思。雙目表情是內心的外化,內心不一樣,結果就不一樣,情緒表露才會深刻。如果想到立意把握開場,通過肢體語言幫助曲文說話,戲一開始就會打動人心。

緊接下去的驚夢、寫真、離魂,「戲」短情長,演繹難度極高,演員只有不放鬆地去想着,麗娘「入夢」時多帶羞怯,出夢後「寫真」時自憐自矜,「離魂」時自傷沉鬱,才能貫徹整個情感經驗與心理歷程,告訴觀眾,杜麗娘不是一般描容書畫,亦不是普通病死。

一件「小」事

〈驚夢〉是生旦戲,演杜麗娘於牡丹亭夢得一書生持柳枝冉冉而來。柳御風飾柳夢梅,扮相俊朗斯文,少見他在文戲中唱得那麼利落暢順,他演得很小心,但又正因為過分小心,〈幽媾〉一場表現略嫌拘謹。麗娘說他「心生綺念」時,叫他「猜謎」時,情感反應多一點,可讓劇本寓意的「情色」表露得明顯些。

回頭說那別具象徵意義的柳枝。柳夢梅折取垂柳半枝,上前以柳枝拂麗娘面,並請麗娘小姐詩題柳線。〈遊園驚夢〉有這樣的唱段:「柳外梅旁有花阡,蕩上東牆換取春回轉」,「我(麗娘)好比翠柳插銀瓶」。「柳」在此處,極具隱喻效果:「柳」既是「柳夢梅」的姓氏實指,更是中國傳統文學「春」的喻體,可惹出無限情色聯想,這正是中國詞曲運用的巧妙處。

但問題來了。夢梅獻上柳枝,麗娘不假思索,接柳吟詩,中間沒有欲接不接的靦覥含蓄,兩人唱着唱着,麗娘順手一扔,可憐柳枝就此棄在地上。演員可有想過,這一扔,便扔掉全齣戲的閨女思春,春夢離魂的主題了!

這看似「小」事一樁,但卻立即棄去編劇者的一番深層寓意了。看來演戲學點文學,還是需要的。

整晚表演得比較好的是上述的一生兩旦,看得出他們有意要演好這齣戲,但問題不在做不到,而在想不到——領會不到劇本原意。「別有會心」的細想,特別演創作技巧優良的劇本,必須有跨越一般文字表層意思的本領及意識,才可讓自己在形體、唱腔、表演、文字鑑賞等各方面得到提升,也更不辜負劇本創作者的一番用心。這說來並非深奧大道理,但知易行難,是一個邊學邊進步的過程。

撰文:張敏慧

逢周二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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