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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1月12日

嚴尚民 電影講座

精神分裂小說家菲利普狄克
荷里活科幻經典真正作者

列尼史葛的科幻經典,除了《異形》系列,還有今時今日科幻片迷依然津津樂道的2020(Blade Runner, 1982)。影片於當時超越時代,結局也為人稱道,但最受談論的是電影的版本。2020試映時反應一般,片商在沒有導演同意下修改了一個發行版,試過水溫後,因普遍觀眾接受又剪了另一版本,到正式發行LD前,已衍生了三四個版本。後來各種家居播放的載體發行,意猶未盡的導演都會親自監修一次,到2007年的「最終版本」面世,2020已有七八個面貌。

每有新版,葛粉又會談論這位「作者」導演,似乎大家都忘了這部改編自小說的電影,原作者是菲利普狄克(Philip K. Dick),他設定的世界觀,深深影響了史葛,即使電影和小說在不同版本推出後愈走愈遠,但2020的超越,原作者功不可沒。而且,改編菲利普狄克小說的電影不少,但今天史葛成了大作者,趁CineFan近日選播2020,我回顧一下菲利普狄克對現當代電影世界的影響。

除了1982年的2020,改編自菲利普狄克小說的電影,至今已經最少有十二三套,比較有名的,羅列如下:《鐵甲威龍》導演保羅韋赫芬(Paul Verhoeven)執導的原版《宇宙威龍》(Total Recall, 1990)、《鐵甲威龍》男主角彼德韋勒(Peter Weller)主演的《異形終結》(Screamers, 1995)、史提芬史匹堡執導、 湯告魯斯主演的《未來報告》(Minority Report, 2002)、Gary Fleder的Impostor (2002)、 吳宇森導演、賓艾弗力和奧瑪花曼主演的《致命報酬》(Paycheck, 2003)、《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李察連利加導演的《世紀毒殺網絡》(A Scanner Darkly, 2006)、尼古拉斯基治主演的《天眼救未來》(Next, 2007)、成績一般的Radio Free Albemuth(2010)、麥迪文和艾美莉賓特的《天網逆緣》(The Adjustment Bureau, 2011)和重拍版的《新宇宙威龍》等,連同亞馬遜(Amazon.com)投資的最新網劇,由同名小說改編的《高堡奇人》(The Man in the High Castle),被改編成電影、劇集的菲利普狄克小說,幾乎橫跨了四個十年,對後現代文化的影響,非常深遠。這恐怕是他在生時萬料不及的,亦有可能是,他根本就沒有在意過。

孖生妹妹早夭留陰影

菲利普狄克是早產的龍鳳胎之一,他和妹妹在芝加哥市出生,但不擅照顧嬰兒的母親,卻因為疏忽養育,令到妹妹嚴重營養不良和燙傷,最後早夭。妹妹的早歿對他遺下極大的童年陰影,此後的寫作風格也因為這事而受影響。

因為父親調職而多次搬家的菲利普狄克,在母親受不了奔波生活與丈夫離婚後,一直與母親同住,後來到了柏克萊大學修讀德文,卻在完成學位前已退學。這時他被診斷出精神分裂症,而且愈來愈嚴重。輟學後他在一間本地電台當上了音樂節目的唱片騎師,並開始寫作,1952年賣出了他的首部作品,並轉為全職寫手,漸漸在科幻小說界廣為人識,包括聯邦調查局亦留意到他,因為他在麥卡錫主義肆虐時期,是一個同情共產黨(Communist Sympathier)的高調反(越)戰者。

1963年,他的首部長篇作品,「烏有史」小說《高堡奇人》贏得雨果獎,聲譽日隆,奠定了天才科幻小說大家的地位。可惜的是,他的作品一直進佔不了主流,只能夠在稿費低廉的科幻小說雜誌上連載,加上受精神分裂症、濫藥問題、婚姻不和諧而離婚等事情纏繞,最後因中風和心臟衰竭離世,得年53歲。

人生必然被宿命操縱

要深入分析菲利普狄克的作品,在短短的篇幅根本不可能。儘管如此,在有限的篇幅,我們可以透過電影作品,去看看他對現代世界/後現代世界的貢獻。

菲利普狄克對宿命觀入迷,在不少電影也可以看到。在《宇宙威龍》中,阿諾舒華辛力加飾演的地盤工人Quaid,希望透過植入火星歷險的任務經驗,去麻醉自己,通過另一人的記憶去取代自身平庸沉悶的生活。偏偏在植入過程中,卻發現自己早已有另一段特務記憶在腦中,甚至連同床的妻子,也是殺手級數的特務!當Quaid想逃出魔爪,想盡辦法不再受制於壟斷空氣的邪惡集團頭目Cohaagen時,Cohaagen卻播了一套Quaid自拍的錄影帶給他看,原來Quaid曾提醒自己洗去記憶後不要再為壟斷空氣的Cohaagen服務,但偏偏想走遠時,自己卻又回到最痛恨的人身邊。

作為荷里活的英雄片,在第二次被洗腦後,Quaid好像終於走出了自己的厄運,但結局卻又暗示,連走出厄運,打破宿命的這個感覺,也是被植入腦內的記憶錯覺!

這和《致命報酬》的電影劇本作法非常相似,一個為了高薪酬而願意被洗掉記憶的高科技天才(賓艾弗力飾),完成工作後被洗掉記憶,換來的卻是自己簽紙作實的放棄薪金信,大惑不解的他正要查個水落石出,竟發現這是一個自己安排給自己的保命之策,但即使能預知未來的每一步,這位天才還是鬥不過自我毀滅的宿命;《未來報告》的湯告魯斯也是如此下場。雖則他早預見自己會殺人,但當所有事件跟自己看到的預測片段吻合時,他還是開了槍,殺了人,把自己逼向終身監禁的命運(即使史匹堡給了電影一個大團圓結局)。

菲利普狄克的宿命觀與我們一向認知的宿命觀有稍微的差別:宿命的主宰是自己,但縱使你如何反抗,最後還是要認命──這正正是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的故事結構,菲利普狄克透過故事的科幻化去強調,無論多理性,無論擁有多先進的科技也好,人還是會自我毀滅,而不是自我完善。

他的命運,似乎也接近其小說中的角色,明明知道毒品會害死自己,偏偏卻是一個嚴重的安非他命癮君子,最後死於中風和心臟衰竭的他,像他小說筆下的角色般,被「宿命」操縱。

大膽假設二戰新結局

說到操縱,菲利普狄克對於世界,也是懷有同樣的看法。歷史於他來說,是有無限的可能性,但縱是如此,怎麼樣的歷史也會步向同一個命運。被拍成網劇的《高堡奇人》,正好體現這種歷史觀。他大膽假設,如果勝出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的不是同盟國,而是軸心國,那世界歷史又會否會變得不一樣?在這個有無限可能的大前提下,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在《高堡奇人》的「烏有史」中,德國戰勝了蘇俄,日本偷襲珍珠港得逞,令到兩國瓜分了地球一東一西,卻同樣打起了冷戰來,最後操縱着人的並不是洗腦的意識形態,而是人類與生俱來的權力欲。這個故事中有一本叫《草蜢重重降在地上》(The Grasshopper Lies Heavy)的被禁小說,即使是虛構,卻又和我們認識的歷史近似,即同盟國勝出了,冷戰隨之而來,但今次打起來的卻是英美兩國,而且英國更走向了種族主義,進行各種隔離和滅絕政策,正好加強了菲利普狄克對世界歷史悲觀的看法。

他對於人類是從不寄予希望的,而對於人性的黑暗,他面對的方式,就是借助不良嗜好去麻醉自己。所以才會寫出《世紀毒殺網絡》和Radio Free Albemuth這些非常沉溺於虛幻的作品來。

電影與原著顯著不同

其實回看菲利普狄克一生,他和卡夫卡的命運非常接近,因為現代的各種機器(包括意識形態機器),把握着人的欲望,令他們單一化、個體化,人與人之間即使多近,也會有一條巨大的生命鴻溝,而他倆都是發現這條鴻溝的人,因此非常痛苦,找不到希望,惟有借助寫作來發洩,安撫一下自己。

我在文首提及,列尼史葛的2020,跟原著版本相距甚遠,最明顯的地方是菲利普狄克版本中的妻子角色,在電影中並沒有出現。小說中的妻子因為主角職業是殺手的關係而離開,最後主角孤獨地反思存在為了什麼。但作為複製人殺手,電影版出場時的主角戴克(Deckard)開首時是單身寡佬,最後,卻找到一個只有4年壽命的複製人與他談戀愛。

影迷常常提及,在結尾出現的摺紙獨角馬,有暗示戴克也是複製人的意味,不過,史葛卻安排戴克放下它,跟複製人女角談一場浪漫的戀愛。

從這方面看來,菲利普狄克的世界是消極的、頹廢的,相反,史葛的世界是積極的,他提醒大家,儘管我們無論陽壽長短,終究會走向滅亡,但我們還是會有小確幸,有「愛」。

撰文 : 嚴尚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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